修士盟從來都是最好的背黑鍋對象。如果海族能上岸,倒是可以把這個「重任」給接過去,畢竟綁了曙光二世元啟森對海族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幸事。
聽著收音機裡主持人聲嘶力竭地痛罵修士盟居然短視到在大陸生靈都面臨生死存亡危機時還要禍害能夠扼殺海族的曙光二世,元啟森笑得和他祖父一般平和溫潤。這已經是故園被襲的第五天,他半臥在床,無風秋日暖融融透過窗欞灑落身上,他舒服得直想睡一覺。
在元承智就任最高議長之後,元啟森接過了元氏家族的舵把子。元啟睿只是掌櫃,他才是真正的東家。所以,他有機會招攬好些只聽從自己命令的強者。這些人中有的元承智很清楚,平日負責元啟森的安全。在元啟森被監視後,坦露於陽光下的那幾位強者也受到了程度不同的監視。
但是還有另外一些人一直隱藏在暗處,不為元家和元承智所知。元啟森養著他們,用的是自己的財產。他給白選幫忙,大多數還是利用元家的資源,但有些很陰詭的事情他會讓只忠誠於自己的人去做。這些暗中的人手就包括居中與人魚聯繫的那位修士以及擅長在地下穿行的異能者。
不需要太多,關鍵時刻只要有一兩個能出得起力氣的人就夠了。啊,對了,范飯飯同學也是元啟森的暗中力量。他根本就沒有把桃夭還給自己留下這麼一位守護靈的事兒告訴任何人,包括元承智。而范飯飯無論在何時出現,他都必然會開啟干擾窺探的儀器。
其實元啟森如果要逃跑,在元氏莊園也不是辦不到,只是風險實在大了些。他並沒有把握在不動用暗中人手的情況下單靠隨時戒備的土系異能者和守護靈就可以抗衡莊園裡潛伏的強者們,所以他在等機會。
在前往花家探視的頭一天晚上,元啟森通過用腳跟在地面敲擊的密碼聯繫方式給那位異能者下令,讓其餘人做好了一應佈置。所以在故園,周久人要帶走他之時,范飯飯擋人,土系異能者趁勢從地下把元啟森帶走,另外還有數人擋住了元家派來的監視者。
元啟森畢竟只是普通人,不能閉氣太久。他精確估算了自己能夠忍耐的時間,在即將因窒息而昏厥之前回到地面。接應他們的是燕聆和原木駕駛的懸浮車,會有人駕駛不同懸浮車四散逃竄以迷惑追擊的人。這二位因為給受罰的元啟森求情被塞去預備軍訓練,直到元啟森的人秘密找回了她們。
這輛懸浮車,外表平凡無奇,但它卻擁有天舟最頂尖的防追蹤防定位設備——無論是晶波類還是雷達電磁諸如此類的所有儀器都無法捕捉它的波動。在開啟隱形裝置後,它與經過的青山流水藍天白雲都會變成同樣的顏色,直到它飛入市區。
進入市區,它只會是一輛普通的懸浮車,和空中航道裡的其餘懸浮車不會有太大區別。它小心謹慎地穿梭在不同高度的航道中,避讓著那些外表拉風乘客估計也拉風的豪車。
就在血玉市,元啟森隨機指定前來接應的車輛停靠的地點,不停換乘不同型號外觀能源驅動的車輛。傍晚,他終於抵達五德玉大區黃玉市。他鑽進了……慈心孤兒院。
無論是花滿樓還是黑十八,從來都把粗直寫在臉上、精細藏在心裡。他成年以後,拼著惹怒家族還是把慈心孤兒院變成了他自己的地盤。然後在這些年裡,他獨自,一個人,偷偷摸摸在孤兒院地下挖出了幾間暗室和三條通往城中不同住宅的地道。
這個地方,花滿樓只告訴了元啟森。也由此可見,他對元啟森這個朋友的重視和信任。小十八心明眼亮,他一眼就能看穿元啟森的本性——絕對不會出賣朋友,這無關元啟森的品德,只是因為曙光二世驕傲得不屑幹出這種事。
「兄弟,咱們也不是說以後就會碰上什麼要藏藏躲躲的事情。但是多條後路總不會有錯,反正習練虎咆刀免不了破壞屋子啊什麼,我乾脆劈出一條也許永遠也用不上的退路來。」當是時,花滿樓摟著元啟森的肩膀賊笑著說。
既然元啟森知道有這樣的地方存在——儘管他認為花滿樓這麼做純屬多餘,還是以科學家嚴謹的態度,稟持他慣來的務實作風,把那三條通道聯接著的房屋換成了只受他或者花滿樓控制的人手。他是這樣考慮的,自己大約用不上,不過也許別的什麼人能用上。以後慈心孤兒院要是遭了什麼災,孩子們也可以從地下逃生不是?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被花滿樓說是「安全的危險之地」的退路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今天,元啟森還在一家小飯館的後院曬太陽;明天他就能跑去一間專門賣成人情趣用品的猥瑣店舖小閣樓裡面對諸多花花綠綠的庫存貨物平靜入睡,讓眼睛不知該往哪裡瞧的燕聆面紅耳赤。
而後天,他就躲在與黃玉市警察局一牆之隔的照相館裡觀察著因即將入獄而不得不留下光頭相片的准犯人們;不過,元啟森更多的坐在慈心孤兒院專門供院長休息的小平房中隔著外面看不見裡面的毛玻璃津津有味地瞧著小朋友吵嘴或者打架。他身後站著滿臉笑容的燕聆以及因為孩子可愛小臉終於有了些陽光表情的面癱臉女管家。
花滿樓沒用上的地方,元啟森用得很哈皮。他還沒等到要等的人,所以無所事事。他第一次看見這些迥異於他過往的世間百態,凝視著陌生一切的眼神格外專注。
他的生命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在小飯館吆五喝六劣酒也如仙釀般寶貝的粗野苦力漢子、大大咧咧渾不知羞澀前來購買情趣用品的特殊職業男男女女、神情或顛狂或平靜或絕望的嫌疑犯,也沒有真實表達喜怒愛憎迫切想要或者咬緊牙關不想要的孩子們。
元啟森安靜地看著,素來深黝暗沉的眼眸因他們而澄澈通透如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泉。他臉上偶爾會露出溫柔笑意,也偶爾會有雀躍神色,偶爾羞惱偶爾鄙夷。
燕聆有時天真地幻想,要是能和啟森先生就這樣生活在普通人中安靜平穩地過一輩子,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她都願意。但是她也知道,幻想終究是幻想。
當元啟森看見報紙上那則「修士綁架曙光二世」的消息後,他的眼神重新恢復了以往的深沉不可猜測,燕聆知道這幾天的平靜日子就要到頭。
在元啟森眼神示意下,燕聆離開了屋子,她鬱鬱回到原木和自己的居所,坐在原木身邊,靠著她的肩膀說:「木木,我忽然很懷念還是小女兵時的生活。」
原木正在保養槍械,女孩子纖細白皙的手指與黝黑粗大的槍管形成鮮明對比。她一如既往不對燕聆的哀怨發表任何意見,因為她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燕聆都不可能離開元啟森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她們的人生與他緊緊綁在一起,哪怕他也許根本不在意。
此時,元啟森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如果面前站著的修士所言都是真,那麼祖父是不是用可以讓海族直接孕育海族的藥物控制了海族,導演了這場海族進攻陸地的戲碼?
終於找到組織的藍袍修士因「修士綁架曙光二世」而多受了不少辛累。儘管他有奴民證在身,在一路從低等大區到高等大區不得不穿越城防線關卡時,他也多受了很多刁難。
「羅蕾萊真是這麼說的?」事關重大,元啟森很少見地反覆詢問修士當初羅蕾萊說那些話時的表情動作,以判斷那條魚是不是在說謊。
「是的,主人。」修士畢恭畢敬地再次回答。後背涼嗖嗖,他知道那是主人的守護靈在作怪。他卻不敢回頭,深怕自己的元神會被這只守護靈毫不客氣地吞掉。所以他盡心盡力為主人辦事,證明自己有可用之處。
「你辛苦了,會有人安排你去休息,等待命令。你修煉所需的晶石已經準備好,這段時間要小心安全,沒事就別在外頭露面。」元啟森神色淡然,揮手示意修士可以離開。
修士遲疑著,最終還是開口說道:「主人,我在來的路上聽到一個消息。」他頓了頓,迎著元啟森漠然目光說,「初陽公會的一小部份資探員早就加入了戰場,但是他們人少,而且行動迅速,又從來不和大部隊行動,所以……」
元啟森對修士點頭微笑:「這個消息很好,我會有獎賞。」
修士彎腰行禮,步伐輕鬆地離開這間奇怪店舖的閣樓。
透過紙糊的木頭窗欞,久久凝望葉片枯黃的大樹,元啟森自言自語:「如果說祖父撒開了一張大網,那麼他想網住的魚兒都有哪些?」
「別人我不敢肯定,但是白姑娘肯定是其中之一。」把委地的長髮撩起抱住,蹲在元啟森身邊的范飯飯歎著氣說,「東家,你家爺爺真的對她動了殺心。要是讓我家駙馬的少爺知道了,嘖嘖嘖……」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有我在,她不會有事。」元啟森臉色平靜,直勾勾盯著報紙上「修士要求和元家談判」的字樣長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