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寒風較昨天更覺刺骨,白茫茫的大雪被肆虐狂風捲著滿天亂飛。已是十二月,天舟歷六十九年的元旦在望,但新年的氣氛卻被連續半個月的凍雨大雪狠狠壓著,無論如何也熱不起來。
穿街過巷的人少了許多,這個冬天的天舟共和國因某位備受尊敬的老人家數次陷入休克而越發讓人感覺淒清。就算不久之前曙光元家的承智老先生成功當選為上議員,都不能將這份淒清驅散。有些迷信的人憂愁地說,這麼大的雪,難道是上天有所感應才會提前悲傷?
這般冷的冬季十幾年都少有,政府連續三次發佈防寒預警公告。元家已經聯繫幾個家族共同發起慈善倡議,當選為上議員的承智老先生親自去往孤兒院、貧民聚居地發放慰問品。看著那些衣不蔽體、滿臉菜色的底層民眾,他老淚縱、橫地承諾,國家和元氏以及眾多有良心的家族都不會看著屋塌房倒人死不管
不管元家抱著什麼目的連連發起慈善之舉,但是確有人受益這不能置疑。有目的的慈善總比沒有要強。可惜救得一次,救不得兩次三次。在這個極度寒冷的冬天,仍有無數人跺著腳縮著脖子在漏風的蝸居裡瑟瑟發抖地詛咒老天爺不開眼讓人難活命。當然,也有人圍坐寬敞明亮溫暖舒適的屋子裡心情愉快地吃火鍋、賞雪景,熱氣騰騰、言笑晏晏。
不同人,不同命。同一天,有人傷心欲絕死去活來,只恨為什麼要重活一回遭這份錐心之痛?也有人笑逐顏開喜不自勝,由衷歡慶嫁得有情郎從此幸福美滿再無憂懼痛苦。
眼裡狂湧出淚水,只穿著厚毛衣的元啟森不停搖著手說:「不行,不行,可辣死我了。」他忙不迭抽紙巾擦眼淚,卻越擦越多,這淚水竟似流不幹。
「辣得身上暖洋洋的,人會很舒服。」坐在元啟森左手邊,同樣只穿著輕軟毛衣的元慧初關切詢問,「哥哥,你眼睛都紅了。真的不要緊?」又自責地說,「我就不應該贊成滿樓的話,讓你吃辣椒」
元慧初不停地給元啟森遞溫水遞紙巾,忙得不亦樂乎。忽然扭頭,她嬌嗔地瞪向緊挨著自己坐的花滿樓,伸手在他挽起襯衫袖子後露出的結實手臂上重重擰了兩下。
花滿樓正幸災樂禍地瞧著元啟森在燕氏姐妹面前出醜,心說話,這下偶像的形象要崩塌了吧?元慧初擰他只好像撓癢癢,但他仍然配合地咧了咧嘴。見元啟森猛灌水沖淡辣味,他嘲笑道:「啟森,你看看你這小模樣紅眼睛紅鼻子,倒好像有什麼傷心事大哭了一場。唉唉,你還哭?」
元啟森差點把一口茶噴出來,惱怒地剜了花滿樓一眼。元慧初氣得拿小拳頭亂捶花滿樓,不依不饒地嚷嚷:「你還編排哥哥不許你說風涼話」
花滿樓順手抓住元慧初的拳頭,捏在掌心不放手,只是看著她嘻嘻笑。元慧初本就被熱氣蒸騰得微紅的面頰越發顯出酡紅色澤,又羞又喜,掙了幾次才掙脫。
喉嚨終於不再麻癢難受,元啟森緩口氣,感慨地說:「以前不能吃刺激性的東西,現在嘗到這麼一點辣椒就覺得受不了。其實在你們看來,並不怎麼辣吧?」他眨眨眼,又眨出兩行淚,不禁自嘲,「我這身體太差勁,眼淚都不受控制。」
元啟森斜對面坐著的女子柔聲勸道:「您還是服用一些緩解症狀的藥劑吧?我特意帶了些在身上。」
元慧初立刻接話,誇讚說:「眉姐真是細心」
「謝謝您的好意,燕眉小姐。這種體驗很難得,我不想服藥。」可惜元啟森禮貌拒絕,他扭頭向坐在自己右手邊的女孩兒溫和問道,「燕聆小姐,能借你的化妝鏡用用嗎?」
一個「您」,一個「你」,態度截然不同。燕眉垂下眼簾,姿態優雅地小口吃著碟子裡的菜。好不容易能與元啟森見面,就算她目前沒有機會,但至少不能惹他反感。
燕眉的妹妹燕聆是個臉兒圓圓、眼睛和小嘴都圓圓,神情生動可愛的女孩兒。作為「生粉家園」的資深鐵桿粉絲,能被偶像邀請共進午餐,她當時就覺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過去——她盼這個邀請盼得都已經絕望了。更何況,落坐時啟森先生親手給她拉開座椅,並且邀請她坐在他身邊。
太過強烈的幸福感讓人反而覺得不真實,燕聆一反往日的活潑,從落坐起就變成小呆瓜。此時元啟森突然和她說話,她的小嘴張成O形,足足愣了幾秒鐘才慌慌張張地說:「我我我,我沒有化妝鏡。」她急得臉兒倏地漲得通紅,扭頭就問身邊的姐姐,「姐,快點把你的化妝鏡借給我啦。」她這惶急可愛的模樣立刻取悅了元啟森,他低聲笑起來。
燕眉從自己包裡掏出折疊式化妝鏡,打開後雙手捧著遞給向元啟森,恭敬地說:「啟森先生,您請用。」
但是元啟森沒有接,他似乎沒聽見燕眉的話,只是微笑看著燕聆。元慧初急忙向燕眉使眼色,燕眉眼睫撲閃數次,把化妝鏡放到了桌上。
燕聆開開心心地拿起化妝鏡送到元啟森面前,得到一個讓她的小心肝噗噗亂跳的燦爛笑容。元啟森對著鏡子一瞧,果然看見一個大異於往常的自己。
此時,他不僅眼睛通紅鼻頭通紅,就連兩腮也泛著健康的紅暈,卻比以前總是蒼白的臉色要精神得多。但是,明明此時辣意已去,他的眼淚卻仍然撲簌簌落下。揩去,又落;再揩去,再落。
緩緩蹙起眉尖,元啟森用力閉了閉眼,再仰面朝天怔了幾秒鐘,眼淚才終於止住。身處溫暖室內,他卻忽然感到徹骨的寒意。而方才明明與眾人相處愉快,此時將注意力集中到不同尋常的感覺,他立時發現有股深沉的悲哀從心底慢慢向上攀爬。
不由自主摀住胸口,眼裡一酸,又流下兩行淚水。元啟森像是魔怔了一般,喃喃道:「她很傷心,她在哭。」
「誰很傷心?誰在哭?」燕聆的魂兒終於回來,她的注意力全在元啟森身上。所以儘管他這句話很輕,但她還是敏銳地聽到耳裡。她滿臉心疼地說,「啟森先生,您的眼睛是不是被辣住了?」怎麼仍然嘩嘩流淚不止?
使勁晃了晃腦袋,元啟森對燕聆勉強笑道:「沒什麼。」
燕聆眼珠骨碌碌轉了兩圈,很大膽地湊近元啟森,低聲問:「啟森先生,我想您一定在擔心白少尉吧?」
元啟森驚訝地看著燕聆,沒想到這個看似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的女孩兒居然能想到那裡去。他微笑著說:「我很掛念她,但並不很擔心她的安全。你知道的,她很厲害。」
「是哇」燕聆滿臉讚佩之色,用力點著頭說,「我們崗哨有很多人都是白少尉的粉絲。」她笑得圓眼睛瞇成線,瞧著十分的喜慶,「啟森先生,您肯定很為她驕傲吧?」
「那是當然」元啟森又抿了口熱茶,確定方纔的心悸應該只是自己的錯覺。就小乖那個性那脾氣,她會大哭?只怕是讓別人大哭吧
「我也很為姐姐驕傲」燕聆側臉看了眼燕眉,滿臉自豪之色,「我們家裡人都為姐姐能考進元氏藥物研究所、並且成為慧初小姐的助手而驕傲每次和同僚提起姐姐,我就覺得好幸福」她雙手捧在心口,眼睛亮閃閃地看著燕眉。
燕眉溫謙淺笑,親暱地摸摸燕聆的頭髮,嗔怪道:「真是小孩子以後不要再向別人誇我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我……」燕聆驀然大聲嚷嚷,又醒悟到什麼,趕緊摀住嘴巴。偷偷看了元啟森一眼,她很小聲地嘀嘀咕咕,「我比啟森先生都大三歲。」
是啊,明明比元啟森要大,但是燕聆在他面前就是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她很想盯著他俊美的臉龐一眨也不眨地瞧,但是又怕惹他不快。來之前姐姐說了,慧初小姐透露的,啟森先生喜歡安靜優雅有禮貌的女孩子。不過,啟森先生似乎並不反感燕聆的小笑話呢,他笑得真好看。
「啟森先生,請您原諒舍妹的無禮,她說話實在太大聲了。」燕眉趕緊道歉,扯著燕聆站起身,要給元啟森鞠躬。
「請坐下」元啟森眼裡掠過陰沉,站起身把燕聆按坐在椅子上,低頭對她笑著說,「燕聆小姐活潑開朗的性格我很喜歡,不要拘束。今天你是客人,多大聲音說話都可以。」
沒錯。今天元啟森只請了燕聆,燕眉是跟著元慧初來的。他是什麼人?一看就知道元慧初想幹什麼以及這位燕眉小姐想幹什麼。當著花滿樓的面,他沒有給元慧初難堪,反而很親切地接待了燕眉,不管怎麼說燕眉也是燕聆的親姐姐。
但是有些事情,元啟森暫時裝糊塗卻不代表默許。從燕眉眼裡他看見了野心,他很不喜歡這個明明出身小戶卻要裝成大家閨秀的女人。用小乖的話來說,這女人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