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且這雪不再空具其形卻沒有冰冷的溫度。白選重新藏在了湮滅戰甲裡,按理說戰甲有調節體溫的功能,但她仍然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很冷,特別冷。
白綾臉色也越來越白,突然重重打了個噴嚏。「見鬼九德山莊不是說一年四季都春色滿園嗎?都是騙人的」用力揉了揉通紅的小鼻子,她抬頭看了眼灰雲慘淡的天空。
「聽說以前有個很厲害的陣法保護這裡,現在陣法大概沒用了吧都亂了這樣。」白選隨口答了句,在雪地印下一寸多厚的腳印。
不過一時三刻,這雪從零零星星幾點小雪珠就下得撲天蓋地真如鵝毛一般,此時連十幾米外的景象都看不真切了。路邊沒有被交戰波及的樹木花草都打了蔫,戴著頂白花花的帽子掛著冰凌,被雪壓得彎下了腰或者乾脆趴地不起。
以前並不令人有所聯想的普通雪景,此時卻被白選格外注意。想及還在湖邊進行的戰鬥,她忽然覺得這些花花草草似乎都穿著孝衣帶了孝帽正在參加葬禮。
——不知是多少人的葬禮。其中會不會有自己認識乃至極之熟悉的人?
這想像可真夠淒涼的。白選站住腳怔了幾秒鐘,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知道鍾木蘭要殺的就是那位左手權杖右手木櫃的神祭司,所以跟著已經聯袂離去的那位老人和九德公會的會長,定然能見著鍾木蘭。
可惜那兩位強者逕自破空而去,白選有如無頭蒼蠅般在附近轉了兩圈,仍然不見他們的蹤影。出於自身安全考慮,她又不敢讓皮皮離開太遠。這麼辛辛苦苦地找了良久,她最終遇上的人卻是一夥好像搬了誰的家一般背著大包袱、藏頭掩面鬼頭鬼腦的神秘客。
這純屬撞運氣撞上的。對方接二連三從一扇已經被打爛的石門後面憑空出現,而白選和白綾正打算繞過這片廢墟去往另一個方向碰運氣。兩邊一照面,盡皆站住腳。
還不等白選和白綾有所反應,那邊就有幾人劈頭蓋臉扔過來一堆卷軸、符菉,竟是第一時間就下了殺手。白綾驚呼出聲,長槍噴出一米多長的黑色槍芒,飛快地在自己和白選面前劃了個大大的圓。她急急拉著白選就要後退。
白選卻反而拉住了白綾,只因皮皮早就歡呼著迎向那些散發著法力波動的「美食」。白綾劃下的那個圓還在不緊不慢地變成一面圓盾,但是那些飛在半空的卷軸與符菉卻都無緣無故消失,倒讓她呆住。
「哇哇哇」吃掉這麼點零食,還不夠皮皮用個幾秒鐘。它浮在空中,望著奔白選和白綾而來的神秘客們,扭頭興奮地說,「乖乖,他們身上都有好東西呢。」欣喜地笑了兩聲,皮皮主動出擊,就近撲上了一名神秘客。
白選聽了一愣,探究地打量這些人。瞧著這些人身上鼓鼓囊囊的大包,她心說話,難道他們剛剛做了賊?遇上自己還真是夠倒霉的。黑吃黑的幹活,不是一般的有愛哇。
蒙面神秘客們因剛才的突然襲擊不聲不響地落了空,有些發怔。數人還待攻擊,卻被一人揚手阻止。片刻遲疑後,這個應該是頭領的人輕聲詢問:「綾大將,你怎麼還在這裡?夜墨大將呢?」這是個女子柔和的聲音。
白綾事先對白選說過,她的任務是和夜墨狙殺九德公會的重要年輕幹部,然後倚仗坐騎之利逃之夭夭去往某個地方。所以,此時此刻,白綾絕對不應該還在九德山莊出沒。
盯著這名全身裹在一襲連帽魔法師長袍中的女子瞧了半響,白綾這才猶疑著問:「你是玉仙子嗎?」
對面那女子點點頭,微微掀開遮住了面孔的帷帽,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翦水雙瞳。但她隨即又把帷帽給放下,狐疑地問:「你額上那是?」聲音裡已經有了幾分凝重。
不知何時,白選和白綾已經被蒙面神秘客們包圍在中央。多有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寒光閃爍,直勾勾地盯著白綾額上的契符。白綾面上也同樣現出警覺之色,當胸一橫長槍。
「梅半川,是我。」白選看也不看這些虎視眈眈的人,直接將目光對準了玉仙子旁邊那名長身玉立的青年。別以為你包裹得像木乃伊,我就真的認不出你來了。
白選方纔還有點不確定,但聽白綾說什麼玉仙子,她立刻想起在聚英樓皮皮聽見的那些事情。這位玉仙子不就是要和梅半川聯姻的女修麼?
現在看來,這位玉仙子好似知道白綾該幹什麼。有可能她是從梅半川那兒得知的此事,但也有可能在無二三和梅老鬼之間架橋者就是玉家。聯姻,果然是結盟的不二利器。
片刻的死寂過後,神秘客們慢悠悠地合攏了包圍圈。瞧著那些閃爍不定的目光,他們顯然沒懷好意。不過,被白選喝破身份的梅半川終於反應過來什麼,驚訝地問:「小乖?」
「請叫我的名字,謝謝。」白選淡淡回道。這是以前她和梅家父子鬧崩之後,與梅半川遇上時曾經有過的對話。
「真的是你?」梅半川刷地拉下蒙面巾,露出面容。他一撩法師長袍匆匆走過來,吃驚地問,「你怎麼還在這兒?」
「她在哪裡?」白選見梅半川承認了身份,心中一喜。
但梅半川卻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回答:「我不能說她讓你走,你就快點離開這兒,還磨蹭什麼?」
「真是奇怪,你們一家人不是心心唸唸想把我拉到這兒來幫忙?怎麼反倒推三阻四?這可不像你們家的作風。」白選嘲諷道,「拿王冠把我勾來的人是誰?如今我不怕死地來了,你們又讓我走。我就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腿子?」
梅半川聽出了白選話音中的隱怒,但是他爹答應了鍾木蘭不把白選扯進來,他也沒辦法。目光灼灼地打量白選這身奇怪裝束,他感歎道:「終究是你得了天大的好處。這是那裡面的寶貝吧?」
「別轉移話題。如果你不告訴我她在哪裡……」白選冷笑數聲,說道,「你們背著的是什麼?哪兒來的?」她的目光落在梅半川隆起如駝峰的後背,皮皮剛剛哧溜鑽了進去。
「你」梅半川重重跺腳,雪屑四飛。白玉般的臉上掠過惱怒之色,他胸膛劇烈起伏數次,咬著牙恨聲道,「好好好既然你不識好人心,我也沒必要當好人」
從懷裡摸出個巴掌大的盒子扔給白選,他鐵青著臉說:「這是答應給你的東西,我還打算這件事完了再親自送到你手裡,現在那筆帳我們兩不相欠。如今我勸你回去,你卻一意孤行,這與我無關,之前的約定也自然作廢」
白綾眼疾手快用長槍的槍尖穩穩托住了那盒子,卻沒有直接給白選,而是小心翼翼用槍芒感知了數息。確定沒有危險後,她才雙手捧著這盒子遞到白選面前。
接過盒子,白選打開一瞧,裡面靜靜地躺著很袖珍的一個小王冠。它看不出是什麼材質,灰樸樸的還有幾分破敗古舊之色,和她第一次看見梅花戒時很像。
「如你所說,以前的帳從此兩不相欠。你告訴我她在哪裡,我就當沒見過廟裡的那位,今天也沒碰上你。」白選在心裡歎了口氣,其實她佔足了梅家人的便宜,但是偏偏和他們無法和諧相處,這只能說彼此氣場不合。
從沈三多的事兒起,白選就知道自己與梅家父子會走不一樣的路,哪怕目標一致。他們可以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她辦不到。對於朋友兄弟,她也許不信任、防備甚至在反目成仇之後直接滅殺,但絕對不會主動出賣或者利用這份曾經真摯過的感情。也許,這就是男人和女人行事的區別。
梅半川怒視白選,咬牙切齒地說:「往這兒一直向東走,你會看見一個完好無損的小花園,她就在那裡我提醒你,就算你湊齊了所有東西也不會是他們的對手。不想送死就別離那座小花園太近」
「我來這裡只是為了盡人事,強出頭的想法半分也沒有。這齣戲的主角不是我,我很清楚。謝謝你指路。」白選微笑,可惜戰甲面部顯現的卻是有點猙獰的笑意,不過她的誠懇倒是能讓人聽出來。
望著一雙妙目不時在自己和梅半川的後背間打轉的玉仙子,她又真心實意地說:「祝你和玉仙子白頭偕老,子孫滿堂。你們好好的,那位在天上也會安心。」
梅半川不提防白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神情竟是一滯。反倒是玉仙子對著白選盈盈福身下去,柔聲道謝:「瑤仙多謝白小姐的祝福。」
再無多話,白選對白綾一招手,二人向東方奔去。梅半川轉身遙遙望著那個在滿目雪白中若隱若現的藍色身影,腦海中不經浮現出她笑瞇瞇的模樣。曾經,她用瞧著小孩子的眼神略帶幾分親暱地叫自己——小梅啊,如今留下的只是冰天雪地裡越來越遠的冰冷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