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直屬機甲大隊的訓練營,必須沿著七扭八彎盤旋向上的盤山公路步行一個多小時,才能抵達會議中心區域。此時已是下午四時許,公路上車輛稀少,有三撥人正步行向上。
最前面和最後面的都是大隊伍,由普通資探員和異能者資探員組成。他們有些神情亢奮、有些若有所思、也有些人臉上帶著譏誚神情,要麼三五成群討論得熱火朝天、要麼沉默不語只是側耳聆聽、要麼不屑與旁人說什麼逕自大步流星往前走。
處於公路中間的十數人,一群肩上掛著校官將官肩章的中年人老年人貌似悠閒地漫步而行,偶爾低聲交談。但若是能從半空俯瞰,便能發現他們其實形成了一個看似鬆散然而絕對能在危險來臨第一時間合圍的保護圈,被他們護在當中徐徐緩步的正是鍾木蘭和白選。
方纔那一戰,白選除了胳膊有些發酸,沒受什麼傷。因皮皮獲得的能量太多,興奮不已地給她的破魔閃電輸送許多轉化後的靈氣,白選此戰可謂獲益不少。
匆匆趕來的安德羅妮大小姐對於沒能與白選交手,並不感到失望。她是位大氣美艷的女郎,因亞歷山大和幼時也曾同被人販子擄走的關係,對白選很和善。不過,臨走時,她要求和梅半川打一場,時間待定。
諸般善後事宜當然不需白選操心,鍾木半扯著她要步行上山,她卻因疲乏有些不願。但是見老太太情緒高昂,老眼亮晶晶得竟像兩顆貓兒眼寶石,她不好拂了人家的興致,何況還有那麼多校官將官瞧著。她的那輛車身份鎖定,只好發動以後,請一位自告奮勇的校官幫忙開回去。
攙扶著老太太的胳膊慢慢挪步向上,白選不時望向山坡斜右邊的山地訓練營,那兒正有十幾輛拖車和好幾百戰士在收拾殘局。被她鞭打得慘不忍睹的機甲殘肢斷臂尚且冒著青煙,所有機甲外殼的光澤都很黯淡,好似厚厚塗了幾層灰。
按照鍾木蘭方纔所說吞噬異能的「脾氣」,這種能力就像傳說中的龍生之子饕餮,只要是能量就來者不拒,有多少吃多少。它的胃口就像個無底洞,永遠也無法填滿。所以,當年那位梅姓異能者還有個外號就叫「饕餮」,而吞噬異能也被稱之為「黑洞」。
「黑洞是一種引力極強的天體,天文學家說它可能是由恆星形成的。巨大的引力使光也無法逃逸,所以人們無法直接觀測到它。只能通過它對附近天體的影響間接或者推測到它的存在。」
鍾木蘭推了推眼鏡,枴杖敲在瀝青路面「叩叩」有聲。見白選對自己突然的天文科普表示疑惑,她呵呵笑了兩聲繼續說:「我只想告訴你,黑洞具有不可被觀測的屬性。引申到你的異能,就是說在發動它之前,沒有人或者儀器能提前探知。就算現在的晶類儀器也是一樣。方才與你交戰的第一台機甲其實並沒有出故障,而是你提前黑洞了它的能量箱,這足以說明晶波這種能量你也能吞噬。」
「您慧眼如炬,什麼也瞞不過您。」白選小小地拍了一記馬屁,又問,「難道別的異能可以被提前偵測?」
「無論五行屬性的金木水火土,還是分屬宇宙二維的空間與時間,乃至操控天象的風雨雷電冰雹等等,這些異能在使用之前,對異能者所處環境會有或多或小的影響,它們是可以被預知的。」鍾木蘭拍了拍扶住自己的這隻手,微笑著說,「哪怕精神系異能者,在異能即將發出的剎那,精神念力致使腦電波產生變化,也是能被偵測的。」
白選恍然大悟,明白了為什麼皮皮能給自己示警的原因。就連深埋地下幾十上百米的晶礦散發出的能量波動它都可以捕捉到,何況是她身邊突然發生的能量變化。
而那些對自己有惡意的人,在看見自己時或多或少總會產生一些心理變化。雖然是「心」理上的變化,卻是在腦海中形成的。如鍾木蘭話中意思,腦電波也是一種能量。就算是普通人,在有想法時產生的腦電波能量少得可憐,可是絕對存在。
「難道現在有針對異能者的偵測儀器?」白選不解地問。她似乎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就連異端局的監控設備也都是針對修士的。因為天下三大勢力都有異能者。
「當然。如果你有幸去非人協會和修士盟,就會發現那兒也養著嗡嗡到處亂飛的蒼蠅。異能者哪兒都有,但從數量和質量來說,天舟的異能者是最多最強大的。」又拐過一道彎,鍾木蘭站在原地停了幾秒鐘,這才繼續往前走。
「您還是坐車吧。」白選注意到老太太臉上有疲憊之色,勸道,「我看您似乎累著了,坐車吧」
「時間異能很強大,我甚至因為它能獲得遠超普通人的壽命。人老了,身體自然很虛弱。年紀越大,越發不能承受時間帶來的壓力。不過這麼點路我還是能走完。」鍾木蘭慈愛地看著白選,因傷勢總是尖銳的嗓音格外柔和,「我想和你慢慢地爬上去,告訴一些你應該知道的事情。」
「可以上去之後再說麼。」白選微微一笑,乾脆伸過另一隻胳膊扶住了老人的腰。
鍾木蘭咯咯笑了兩聲,偏頭望了山地訓練營兩眼,笑瞇瞇地說:「我就願意一邊說話,一邊瞧著下面那些小兔崽子的衰相。這樣我很爽。」
白選也大樂,感情老太太還有這等惡趣味。她痛快點頭:「那咱們走慢點兒,我瞧他們收拾完還得一會兒。」
一老一少同時大笑,四散的校官將官們也紛紛露出笑意。這一小群人的腳步放得更緩,導致後面跟著的那夥人也不得不將步子變小。不過看他們的表情,非常願意跟著慢慢走。
「『梅蘭菊竹』聲名鵲起的時間並不一致。最早是擅長空間異能的居東籬,他是『菊』。」鍾木蘭鏡片後面的老眼微縮,臉上也露出厭惡表情,「雖然他已經死了,但我還要罵他兩句。他這是老了老了才收了心,年輕時最為好勇鬥狠又狂妄自負,心眼兒還小。」冷哼兩聲又說,「不知禍害了多少漂亮小姑娘。要不是他和我有幾分淵源,我真懶得理會他。」
「您犯不著為這麼個人置氣,就像您說的,他都死了。」白選嘴邊也有幾絲冷笑。
「他那些子子孫孫,有幾個和他德性差不多。」鍾木蘭平靜地說,「前段時間沈閒繼承的遺產似乎遇到點麻煩,我悄悄給解決了。」
白選詫異地說:「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你呀,疑心太重」鍾木蘭瞪著白選,重重兩枴杖敲上去,「我老太婆連全部家底都要給你了,你還疑心這個疑心那個。就你一丫頭片子,哪怕你有『黑洞』,我老太婆又圖你什麼?」
嘿嘿笑了兩聲,白選不解釋。她身上的秘密太多,當然不肯隨便對人交託信任。鍾木蘭搖搖頭,不再扯這個話題。慢吞吞地走了十幾步,她再次開口:「居東籬覺醒異能時才十幾歲,我覺醒異能時已經二十多歲了。」摘下眼鏡揉了揉發澀的老眼,她聲音有些顫抖,「我還記得那天發生的所有事。」
「在末世來臨之時,有異能傍身這是件大好事。」白選感喟,「其實能活下來就已經是件了不得的事兒。」那將天空都差點轟出大窟窿的大潮水,沒錢沒關係買票上方舟的人們該花去幾生幾世的福緣才能活下來吶
「清晨,我身邊還有三十多個孩子。到了夜晚,只剩下五個。我獲得了異能對於我自己來說是大好事,但那天發生的事情卻絕對悲慘。」鍾木蘭聲音嘶啞,滿是傷感,「從那之後很多年,我只要一看見水,就會想起那些不甘心與這世界道別的可愛小生命。」
意味深長地掃了白選一眼,她說:「我也是海洋恐懼症的患者,」她加重語氣,「重症患者。直到現在我都無法面對海洋。」
這麼多年過去,老人再度說起往事依舊悲痛。白選也被她打開了記憶之匣,眼前又出現了自己和家人死去的那幕,眼角不可避免地濕潤。
遙遙與她們對視的連綿山巒淋浴在殘陽夕照黯淡輝光之中,彷彿也有幾分黯然神傷。兩個人沉默著站了片刻,鍾木蘭咳了兩聲,淡淡笑著對白選低語:「難為你年紀小小,竟然肯陪我這老太太說些半個世紀以前的事情。」
白選想了想說:「對您的悲傷,我感同身受。」她故意用了輕鬆的語調,「咱到底也受過愛國主義教育不是?」
呵呵笑著,鍾木蘭重新邁步向前走,仰頭對白選眨了眨眼睛:「末世來臨那年,我是無證上崗的私人幼兒園小阿姨。剛剛大學畢業,臨時找了個工作幹著,一門心思想考公務員。」她哈哈大聲笑,「你大概不懂我這話的意思,不過沒關係。」
此時的天舟已經沒有公務員考試,幼兒園也絕對不許私人開辦。白選臉上當然要裝出懵懂模樣,並且狗腿地接話:「您以後能給我講講黑潮紀以前那個世紀的事兒麼?」
「我就知道你愛聽。」鍾木蘭笑著說,「啟森那小傢伙也愛聽這些。你們是孿生子,沒道理你不喜歡。」
提起元啟森,白選咧開嘴,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