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是粉紅加更章,偶不想當二百五,所以——
沈三多和遲咫的遺體先行安置在鍾木蘭特意喊人準備的空房間裡。看見老太太用大法官黑袍的衣角不停地抹眼睛,白選很有把乾瘦得沒有二兩肉的老人家摟在懷裡的衝動,而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鍾木蘭仰面才能看見白選,咧開嘴笑了笑,露出滿口假牙。拍了拍白選的手,她低聲說:「你不錯。」
不以為意地扯了扯嘴角,您老不誇我,我也知道自己不錯。白某人偶爾也會臭美,於是輕聲道:「那是」
略一愣,鍾木蘭咯咯笑出聲,就勢扶了白選的手,顫著聲音說:「走吧,咱們這兩個大燈泡亮著,他們有什麼體己話也不好意思說。」
這話說的,白選要不是見慣了生死,非得被嚇出毛病來。她攙著老太太過了一扇木門來到隔壁房間,抬眼一瞧,房裡坐了兩個人——梅半川和一名面容清矍的陌生道士。
打量梅半川神色,他顯然知道沈三多已經逝去,眼裡泛紅潮。那道士筆直坐在椅上,微闔著眸,嘴裡低喃不斷。
見鍾木蘭和白選進來,梅半川立刻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對鍾木蘭鞠了個躬,看了白選一眼,隨即走向那扇木門。
只是快到門邊,他面前閃過人影攔住了去路。不解地挑了挑眉,梅半川沉聲問:「有事?」
「你不配進去。」白選神色冷淡地說,「你沒有資格。」
梅半川沉默不語,白選冰冷的目光給他越來越大的壓力。他後背淌下汗來,知道面前這少女對自己只怕動了殺心。躊躇片刻,他澀聲說:「我解釋。」
「我拒絕。」白選眼裡慢慢浮上血色,要使勁控制自己才不致於對梅半川下死手。她寒聲說,「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你不應該用沈閒去冒險。如果因為我沒去蔣家,元家用沈閒洩憤,怎麼辦?」
「不會的。」梅半川急忙說,「元家不會這麼做」
「是,現在我也知道元家不會這麼做。」白選嘲諷地說,「桃夭和你們狼狽為奸,當然不會任由元家傷害沈閒。能不能告訴我,你們非要我去血玉監獄,為的什麼?元家有桃夭,花家是不是有周久人?你們明明可以很早很輕鬆就把沈三從血玉監獄弄出來,幹嘛要等我到了才裝成準備行動的樣子?」
梅半川低下頭,不敢去看白選。這個大謀劃的真正面目,連他都無法盡數看清,他也是局中人。
「別怪半川,所有事都是我指使的。」
白選聽出這是個陌生聲音,歎了口氣,失望地問:「你是老鬼?」她看見那道士的第一眼,就隱約覺得會是老鬼。
梅半川趁勢想從白選身邊躥過去,卻不料她壓根沒放鬆警惕。閃電般出手,白選恰恰好拽住了梅半川的胳膊,用力一扭。梅半川吸了口涼氣,他似乎聽見了骨頭開裂的聲音。
「老實待著,否則我擰斷你的前腿」白選反手把那扇木門關上,扯著梅半川的手臂往房間另一頭走。
淨垢真人含笑看向白選,絲毫也沒因兒子正在受罪而不悅。他溫言道:「難為你還記得我。」
十六年過去,昔日那個強壯得一拳就能開山裂石的老鬼再無蹤影。出現在白選面前的陌生道士如蒼松翠柏,風骨清逸。
「你瘦了很多。」她皺著眉頭點評,「看上去真不像你。」簡直就是另一個人。
淨垢真人失笑:「我一點也沒變。」
「這麼說,十六年前我看見的老鬼其實還不是你的真面目?現在呢?」白選快步走到淨垢真人對面,把梅半川往地上摔。她的心情越發惡劣,用力難免過大。梅半川大概有些心虛,並未反抗,任由她洩憤。
鍾木蘭此時已經坐迴圈椅裡,怡怡然摸出一本漫畫,很快就看得津津有味。只是梅半川若想從地上爬起來,她就會恰到好處地拿枴杖敲下去,每次都敲得「呯呯」作響。
「生氣了?」淨垢真人不答反問,仍然是溫和可親的模樣。
「我很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很不喜歡」白選半點也不客氣地說,「我寧願你還是那個看著兇惡其實心很柔軟的腹黑老鬼,也不想在我面前出現的是外表道貌岸然、內心卻已經冷硬髒臭的偽君子」
「白小乖」梅半川怒吼,「你說什麼?」
「年紀輕輕,耳朵還沒我們大法官閣下好使。」白選斜睨著梅半川,冷笑著說,「我說錯了嗎?如果那些事都是老鬼指使的,他一則不把沈三的命放在心上,二來不把沈閒的命放在眼裡。他有什麼資格讓沈三豁出命去幹掉居東籬?別告訴我沈三和居老頭有什麼血海深仇」
「你死活要拿回去的鬼字營,告訴你,」白選厭惡地說,「我半點也不稀罕我不需要知道你們為了什麼偉大目的聚集在一起,我只知道,你們當中,有人能出賣掌管者,有人把兄弟父子倆當成誘餌」
憤憤地踹了梅半川一腳,她大罵:「混蛋東西沈三瞎了眼,才會認下你們這樣的兄弟你們這群混蛋」扯下掛在脖子上的掌管者玉符,白選咬著牙用力捏下去。待鬆開手掌,玉符變成粉末簌簌落地,她冷笑著說,「放心了?鬼字營是你們梅家父子的,誰也拿不走」
「小乖」淨垢真人眼中隱有怒色,卻又強自壓下,他和聲說,「三多知道這件事。那天我們從血玉監獄救出了幾名監禁多年的同伴……」
「我呢?」白選打斷淨垢真人的話,額上青筋暴起,明明已經怒火攻心,聲音卻越發陰冷輕柔,「我是任由你們擺弄的棋子?你們這樣,和元家花家那些大家族隨意犧牲資探員有什麼區別?」
「若是事先告訴你,你會選擇先救沈閒,再通過花滿樓弄出三多。」淨垢真人並不隱瞞,「你很有可能不會劫獄。你很理智,如果非要在三多和沈閒之間做個選擇,你一定不會選快要死的三多」
「你們又怎麼肯定我不會幫你們去救人?哪怕不是為了沈三?」白選哧哧笑著,「我對鬼字營不上心,但並不意味著我不願意幫你們」
淨垢真人不言語。其實不用說出口,彼此都明白,因為不信任,所以不告訴,所以欺騙。
「說吧,你來是不是為了『晶』?」白選吁了口氣,決定不再糾結已經過去了的事。不管怎麼說,老鬼曾經悉心教過她七殺和荒原種種,給了她在最孱弱時候保命的本領,這份恩情要還。
「正是。」淨垢真人明知白選此時不悅到了極點,卻還是不能不說出自己的來意,「若是你願意,我能保你在修士盟一生無憂,好過……」
「謝謝,不用」白選再次生硬地打斷淨垢真人的話,硬綁綁地說,「我的人生我自己會把握,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我自己的路自己的腿會走」
梅半川乾脆蜷在地上不動彈,心有餘悸地看著鍾木蘭那根平凡無奇的枴杖。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鍾木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漫畫,卻總能恰巧阻止自己的小動作?
聽見白選說出這樣的話,他實在忍不住,插嘴道:「你現在處境危險得很,你可能不知道……」他忽然悶哼出聲。
「天舟國泰民安,有什麼危險?小傢伙,不要危言悚聽」鍾木蘭翻了一頁,隨手拎起枴杖又往梅半川腿彎砸了兩下,「別動沒讓起來,你就一直躺著。」
「老鬼,多蒙你教誨,我才能在荒原上活下來。這份恩情我一直都記著。既然你開了口,我不拒絕你。」白選低聲說,「我給你『晶』,但不可能是全部。」
「我明白你現在的處境,你隨意就好。」淨垢真人在心裡歎息,聽懂了白選的言外之意。
「三顆晶。」白選盯著梅半川,實際上看見的是他腦部那個不停閃爍著墨綠光芒的圓環。方才皮皮就吵吵鬧鬧要吃掉吃掉,她也不想就這麼放過梅家父子,於是又說,「給我他腦子裡的那東西,我再給你三顆。」
此言一出,不但淨垢真人和梅半川,就連鍾木蘭都忍不住放下漫畫,戴上眼鏡重新打量白選。
「是梅花戒對不對?」白選又說,「我去查過那個字,它讀『梅』的音。」說的是圓環中間的「梅」字。
「你你……」梅半川聲音發緊,不敢置信地瞪著白選。他能在無孔不入的異端監測設備掃瞄下隱瞞身份,靠的就是梅花戒。白選怎麼知道的?
「別這麼盯著我,我好歹也能交上個把真心朋友。」白選當然不會說出自己的能力,不管他們相不相信,總之搪塞就是。
「半川,把梅花戒給小乖。另一枚戒指已經不知所蹤,這枚留著也無用。」淨垢真人收斂了驚容,淡然說道,「為父能保你安全。」他取出一枚泛著紅光的玉符遞給梅半川,「有此符在手,行走天舟無憂。」
從地上一躍而起,梅半川接紅玉符在手,掐了個法訣,立時從他眉心溢出大片墨綠光芒。當中懸浮著一枚小小圓環,不停閃爍著幽光。「梅」字拉長成光線,如蛇般纏繞在圓環之上,恍如生長著一圈荊棘。
與此同時,梅半川的容貌也在發生變化。這些時日,白選接觸過的男性,夏爾、元啟森、哪怕是亞歷山大,盡皆都是美男子。所以,儘管梅半川的真容亦是俊美不凡,她愣是沒有多瞧一眼。
萬般不捨地看著梅花戒,梅半川低叱,戒指很有靈性地凌空轉了個身,直接飛落在白選張開的手掌裡。還是心有不甘,他懇切地說:「它是很高級的法器,你用不著。能用別的東西換麼?」
「我留著送人。」白選把梅花戒隨手塞進褲兜裡,手背的皮皮立刻張嘴把戒指吞下。她站起身,「我去把『晶』拿來給你們。」說完,她還笑了笑。
注視著白選步履輕盈地走進那扇木門,淨垢真人知道,從此,只怕彼此將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