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懸浮車差點一頭撞上元氏醫院的空中停靠台護欄,幾名保安嚇得大喊大叫,氣勢洶洶地衝過去。車門被大力從內推開,還穿著浴袍的元繼理鐵青著臉衝出來。
這位大爺相貌陌生,穿著又奇形怪狀,更兼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保安們立刻把他當成了瘋子。元繼理也不吭氣,被保安七扭八扭鉗制住,只在地上拚命跺腳想擺脫這些人。空中停靠台「通通通」連響,無數灰塵落到下面一層停靠台上。
幸好一同抵達的還有程立德,這位倒是元繼明的常客,保安們都是熟知他的。聽說自己手裡掐著的這位居然是元院長的親弟弟,著名的軍械研究專家元繼理,嚇得不輕的保安們趕緊把人鬆開。
元繼理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邁開大步往裡闖。大白浴袍上蹭了許多黑漬,小丑拖鞋也丟了一隻,他就這麼光著腳在地上跑。腳下冰涼,但他的心更涼。
程立德緊趕慢趕,好容易把人追上。一把拖住元繼理,他氣急敗地地說:「你是不是想和舅父吵?繼理,你知不知道元家現在什麼情況?風雨飄搖、四面楚歌」
元繼理果然不再掙扎,抬眼瞪著程立德,滿目疑惑:「你在說什麼?開什麼非人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程立德歎了口氣,鬆開元繼理,低聲說,「這裡說話不方便,回去再告訴你。現在舅父已經焦頭爛額,你最好不要給他老人家添亂。白小乖那件事,舅父交待過,讓你不要管」
「憑什麼不讓我管?」元繼理憤怒得臉都扭曲了,胡亂揮舞著手臂嚷嚷,「不讓我管,為什麼要拔我的頭髮去做親子鑒定?我的女兒不讓我管?這是什麼道理?說破大天也行不通」
程立德知道元繼理一點就著,瞥見數處辦公室都有人探頭探腦,還有一名身穿護士長制服的女士面色不虞地瞪過來,趕緊摀住元繼理的嘴,不讓他繼續大喊大叫。他低聲怒吼:「你瘋了?這是什麼地方?你想把事情嚷嚷得天下皆知?」
元繼理不甘地瞪著程立德,含糊不清地說:「放開我,我不喊了。」他到底還是分得清輕重。但程立德的手一鬆開,他又急促地說,「你必須把所有事都告訴我。」
「到繼明的辦公室去再說。」程立德搖搖頭,無奈道,「其實我也只知道個大概,具體情況你要去問舅父。不過我能告訴你,元家現在這情況和啟森有很大的關係。你身為啟森的父親,舅父和繼明卻沒有驚擾你,讓你一心做研究,善後之事都是他們來抗,你難道不應該冷靜下來?就算幫不上忙,起碼別添亂」
這種大事程立德不會騙自己,那麼事情真的和啟森有關元繼理頓時變成木雕泥塑,神色淒惶。程立德知他向來樂觀,如今卻露出這副天要塌下來的悲苦表情,也是於心不忍。
只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在前面,現在整個元家只有齊心協力才能度過難關。不僅是元家,像程家、貝家這些元家的姻親,也都要出一份力。程立德輕聲道:「如果沒有『晶』,元家這次一定會很艱難。你能眼睜睜地看著曙光先生苦心經營的基業就此敗落?」
元繼理心如刀割,他覺得自己就是個被蒙住了眼睛耳朵的傻瓜。然而自己家要度過難關,就必須犧牲另一個無辜孩子的人生?他喘了幾口粗氣,悶聲說:「啟森欠下的帳,我們當父母的責無旁貸,該我們去還可是那個孩子,她有什麼錯?」
元繼理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悶聲道:「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離開元家,但過去的十七年,元家沒有給過她半點關愛。現在因為她手裡有元家需要的東西,她就要被強制認回來。你們想過那孩子的感受嗎?她心裡該多難過要拿到『晶』方法有很多種,為什麼非要傷害她不可?」
「不行」元繼理霍然站起身,神情堅毅,「就算元家這次必須付出大代價才能安撫住那些傢伙,哪怕我和幼菁砸骨賣髓,這件事也要讓我們自己來處理親子鑒定訴狀必須撤回家裡怎麼能幹出這麼卑鄙無恥的事?祖父在天有靈也一定不會答應」
程立德大力搖頭,情知自己無法說服元繼理,又不好告訴他,那位白小乖和元家結仇的真正原因。他只好緊跟著元繼理往前走,生怕等會兒這對父子吵得不可開交。
院長辦公室設在元氏醫院辦公大樓的第七十七層,佔據了大半個樓層的房間。兩個人一走近,馬上有負責接待的小姐過來問詢。表明身份後,接待小姐很為難地告訴二人,元承智正在親自操刀,給元院長做第二次手術。她建議兩個人先到院長辦公室的休息室等一會兒。
元繼理決定去手術室外面等著,不管怎樣,裡頭那個躺著的人是自己的親哥哥。他還很有可能是因為替自己和那孩子做基因鑒定才受的傷,於情於理,元繼理都不能幹坐著傻等。
程立德見元繼理此時情緒並不像剛才那麼激動,勸解了兩句無果,便緊緊跟隨他同往位於二十六層的手術室。
往手術室走時,迎面飛跑來一個身形瘦小的女孩子,差點把元繼理撞得跌倒。這女孩子穿著護士制服,應該就是元氏醫院的護士。她連聲向元繼理道歉,卻不等元繼理有所反應便快步飛奔,很快就消失在樓梯拐角。
元繼理當然不以為意,從地上爬起來仍然往手術室走。程立德皺了皺眉,直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剛才那女孩子顯然驚慌失措,撞了人也不說停下來看看情況,直接拔腿飛奔,貌似有什麼虧心事。
他心知自己職業病發作了。只是此時不是追究的時候,元繼理已經走過了通往大手術室的長廊,程立德趕緊跟上去。
在長廊頂端的特別手術室裡,元繼明曾經給無數達官顯貴動過刀子,沒想到他今天也被推了進去。手術室門上的燈還亮著,顯然手術還在進行當中。
附近專設了一個舒適的休息室,供病人的家屬等待時使用。程立德走進休息室時,元繼理正滿面羞慚地和元繼明的妻子方嫻說著什麼。
元繼明的兩個兒子,長子啟睿筆直地站在窗前,身形很是僵硬;幼子啟聰坐在沙發裡,兩隻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一個女人。
程立德便是一愣,心裡對李瑩不滿到了極點。他和元繼明年紀相仿,年輕時還是同一座大學的校友,只是不同系。他知道李瑩和元繼明的那段往事,甚至也清楚這兩個人一直藕斷絲連。不過,元繼明和李瑩還生下了一個女兒,這件事程立德卻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
此時,李瑩身為元慧初的貼身女管家,按理來說就算為元繼明的傷勢擔心,也絕不能表現得如此焦躁悲痛。好在,和李瑩緊緊坐在一起的正是元慧初。否則若是元慧初不在,而李瑩單獨出現,那就更加說不過去。
程立德當法官之前,還做過警察、律師,他非常擅於觀察人的表情,總是能從當事人表情中的蛛絲馬跡推斷出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譬如今天,他能百分之百判斷,那個叫白小乖的女孩子,不僅沒有任何打算回到元家,她對元家甚至充滿了厭惡。
不是憎恨,是厭惡。對於被拋棄的往事,白小乖不恨,但她非常非常討厭元家。這種極其強烈的厭惡之情,直接導致了她提出的要求對元家很不利。公開審理、電視台直播,如此案件光是對外透露一二都能令元家的光輝形象沾染上灰塵,更何況是將真相大白於天下?
此時,程立德從元啟聰和李瑩的臉上發現了很不尋常的東西。元啟聰盯著李瑩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和憎惡,而李瑩根本就不敢與元啟聰對視。元慧初則全然是傷心表情,只顧著自己低聲抽泣,根本沒發現堂弟和貼身女管家之間的詭異情形。
這是怎麼了?程立德想了想,先和方嫻打了個招呼,低聲安慰了幾句。隨後他走到元啟睿身邊,陪著沉默的元家長孫看了會兒單調的風景,最後才坐到沙發上,攬住了元啟聰的肩膀。
元啟聰吸了吸鼻子,軟軟地叫人:「表叔。」
程立德驚訝了。元啟聰那也是小天才一枚,平時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生怕人家把他當成小孩子。像今天這樣用可憐兮兮的聲音喊人,真是破天荒第一遭。
「放心,你爸爸一定沒事」程立德摸了摸小傢伙的頭,投其所好地問,「聽說你培育出了一株很珍稀的植物?黑潮紀以前都很少見?啟聰真了不起」
以往,要是提起元啟聰熱愛的植物學,他一定會露出開心又驕傲的表情,然後滔滔不絕給人科普。但是今天,又是破天荒,元啟聰不但不高興,反而神情還更是陰鬱了幾分,並且很引人注目地對李瑩瞪了一眼。
有情況程立德當即反應過來。李瑩在元家的人緣向來很好,要不然不會幹了這麼久。元家老老少少對李瑩的服務都很滿意,她的薪水也是年年上漲,為什麼元啟聰對她會變得如此敵視?再看李瑩的表情,似乎也不對頭。
算了算了,這些事都不是重點。程立德把疑問扔一邊,又和元啟聰說了幾句話,這才重新加入元繼理與方嫻的交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