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太陽回家得早,才五點半天就全黑了。一輪上弦月高掛山巔,淒寒月色灑在下方黑沉陰森的建築上。微光中,隱隱可見依山而建的高大圍牆,座落在三面山巒之上密密麻麻的崗哨,以及不停閃動著光芒、遍佈於圍牆內外的各種監測儀器。
這座碉堡盤踞於三面環山的山谷內,從崗哨之上射下的雪亮燈光將四處照得恍如白晝。那兩扇巨大的鐵門,如同一張冰冷無情的面孔,沉默卻充滿期待地盯著山谷的入口。這裡是關押著各類重刑犯的血玉監獄,它確切的名字應該是天舟共和國第二軍事監獄。
原先還是衛國戰爭時期,第二軍獄的主要功能是關押俘虜和各種軍事重犯。但現在承平已有六十多年,這座監獄的功用與軍事不再緊密掛鉤,只是白掛著個名頭。
沈三多其實還沒有判刑,按理說不應該關在這裡。可是花家要借血玉監獄的地方關人,監獄長全當是白養了個閒人,當然不會拂花家的面子,很高興地把沈三多關了進來。
因此人身份的特殊和隨時有可能死翹翹的嚴峻身體狀況,關押沈三多的地方是位於碉堡最高層的重刑犯監護病房。這兒的監視力度一點也不弱於地下幾層重犯監牢,卻比那些真正犯人關押之處要舒服得多。最起碼,沈公子還有個笑起來有甜美酒渦的小護士照看起居。
白選低眉順眼跟著遲咫來到這間有六個人把守的單獨病房外面,恰好聽見裡面傳來男人磁性十足的低語和女孩子快活歡樂的笑聲。她很遺憾看不見遲大小姐此時的臉色。不過瞧前面的人步伐依舊平穩,大概心情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氣憤?
負責把白選送到血玉市的懸浮車掛著「軍」字號車牌,在車身兩側還各自用金線畫有鳶尾花圖案。乘坐這樣一輛車,自然能通行無阻於城市關卡和大區之間的防衛線。
但哪怕是這樣一輛車,其上所有乘客也必須接受例行檢查,提交身份證以備查驗。不要想著在車裡弄個暗箱隔間之類的地方躲起來,生命探測儀會忠實地告訴負責檢查的衛兵,這輛車裡到底有幾個人。
試圖藏匿偷越關卡的罪名不輕,所以偽身份證必不可少。白選上車之後,就有一張薄薄的卡片和一份資料遞到她手裡,即是遲咫給她準備的身份信息。
這不得不讓白選佩服遲大小姐在黑曜市的巨大能量,不過短短一刻鐘,她就把東西準備好了。每每懸浮車升空,把原先在白選眼裡宛如大怪獸的關卡扔在身後,某人總有種竊喜感覺——老娘從此以後也能大搖大擺通行無阻於天舟各地啦
這份身份信息上記載的內容,據資料說全都是真的,只是把相片換了一下而已,遲大小姐還體貼地準備了一份女性資料。什麼也不必多說,彼此都懂。白選也由此確認,那位眼神慵懶嫵媚的大小姐當真猜到了些什麼。
衛兵前來核對真人與身份證時,白選總是沖人微微一笑,偶爾竟會有人驀然失神。大概通行此處的大多數人都很不滿意在他們看來多此一舉的檢查,所以白選的歡快和配合便顯得有點特別。
進入血玉市的最後一道關卡,也許是白選笑得過了頭,居然有位臉紅紅的女兵彪悍地湊過臉龐,硬是用手機給兩個人拍了張合照。沒辦法,通行關卡時如此身份高貴又平易近人的大家族子弟實在是少見,何況「他」還如此俊美,俊美得……好像元啟森先生啊啊啊
按理說,這個家世不算出色的小女兵絕不可能知道元啟森長什麼模樣。但無巧不巧,小女兵卻有一位天資卓越的姐姐。姐姐是一家人的驕傲,除了考入元氏藥物研究所,成為一位藥物學教授名下的研究生外,她還非常幸運地分配給元慧初小姐當助手。
某日,溫柔可愛的慧初小姐忽然大駕光臨小女兵的家裡,行走在狹窄的房間過道時,無意間把皮夾子掉落在地。小女兵手疾眼快,屁顛顛撿起,雙手發抖著還給慧初小姐。
令小女兵喜而極泣的是,慧初小姐聽說她最崇拜的偶像就是元啟森,十分慷慨地給她看了一張兩兄妹的合影。雖然只膜拜了不到一分鐘,但小女兵卻把啟森先生俊美無雙的臉龐牢牢記在了心裡。
目送著那輛不算很豪華的懸浮車扶搖升空,小女兵的臉一陣紅一陣紫。她捂著自己的胸口,歡喜得差點暈過去。不過是聽說這輛車裡坐著位大帥哥,一如既往地發了花癡病,但竟然讓她親眼見到了曙光二世先生
不過,小女兵的姐姐曾經鄭重告誡過她,千萬不能對人提起她見過啟森先生的真面目——哪怕是相片。因為這樣很有可能會給尊敬的先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慧初小姐比山還重的信任也絕不能被辜負。
所以,儘管心潮澎湃得無法自已,小女兵也沒有對任何一位同僚提起方纔之事。她大方地接受了同事們善意的取笑,漲紅著臉回到值守崗位上。
她心跳如鼓,心想啟森先生乘坐的不是元家的車輛,肯定要去辦什麼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身為鐵桿死忠粉絲的自己,有義務有責任給先生保守秘密
小女兵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激動情緒,盡量和平常表現得一樣。直到三天後休假回家,她才迫不及待地對姐姐提及此事。卻被姐姐大人嘲笑說,如果那人真的是啟森先生,你絕對不可能拍到照片。
聽聞此言,小女兵幾天來已經被搞得有些混亂的頭腦剎那間清醒了一點。但是,她有證據。當她的姐姐看到那張合影后,驚訝地張大了嘴。這位以頭腦敏銳深得導師看重的研究生,立刻撥通了元慧初貼身女管家的電話。
有句古話說,無巧不成書。元承智、元繼明父子倆苦心孤詣隱瞞下來的事情,卻被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關卡小女兵給捅出了天大的窟窿。
白選當然不知道這些前因後果,她就是個在低層摸爬滾打、苦苦掙扎求生存的小人物,給那個眼睛裡直往外噴星星的顏控小姑娘拍張照片怎麼了?反正干了今天晚上這票,她的模樣只怕又會被印在通緝令上。
一想到那小女兵將來會有的驚恐慌亂表情,白某人止不住地開心,自顧自嘿嘿直笑。司機不停投來狐疑目光,卻沒說什麼。身為鳶尾花家族的世僕後代,深知為人奴僕的行事規則,只要把上面交來的任務完成就好,別的不管。
到了離血玉監獄還有十幾里地的小鎮,白選和遲咫會合。有一支精銳部隊駐紮在小鎮上,每個前往探視的人都必須先接受他們的檢查。此行探監的共五人,每個人都經過了長達半個小時的儀器掃瞄。確認沒有攜帶任何可疑物品後,眾人乘坐獄方派出的車輛駛向血玉監獄。
這輛車對人的防範只怕還要強過專門押送犯人的專用車,別說窗簾了,連縫隙也沒有。乘客和駕駛員之間用厚厚的鐵板擋住,根本看不見車頭情景。陪伴探監者的除了兩名獄警之外,同時還有十名荷槍實彈的士兵。
一路無話。在與遲咫同行的男子試圖用香煙拉近與獄警和士兵的關係,卻被生硬冰冷地拒絕且嚴厲警告過後,所有人都識相地保持了沉默。
顛簸了二十多分鐘,這輛沉悶壓抑的車才終於停止。白選老老實實跟著遲咫下車,遲咫向獄警出示了另外一份文件。她們二人無視另外三名男子懷疑的目光,逕自跟著一名獄警和三名士兵離開。
在血玉監獄,監視沈三多的獄警、士兵與那些被判五、六十上百年的重刑犯一樣多,但他不需要服苦役,吃的喝的用的也比重刑犯們要強上數倍。當然,最令風流沈公子滿意的,白選能肯定,一定是這名皮膚白白、俏鼻上有兩點小雀斑的甜美小護士。
鳶尾花家族的面子果然夠勁道,那名獄警交待探視時間只有十分鐘之後,很乾脆地招呼士兵們出門。但是那名小護士卻只是乖乖地站去牆角,並沒有離開。
遲咫無所謂,她眼裡只有沈三多。白選卻有種不安的感覺。這位最多就是十五、六歲的小護士忽閃著水靈靈的眼睛,看似溫良無害。但她能被獄警和士兵們放心地單獨留下,很有可能不是什麼善茬。
「小櫻花,快點拿水果給我的客人吃。」這位「好客」的主人當然是我們闊別許久的沈公子三多兄。
白選不著痕跡地往小櫻花身旁靠近,也從這個角度打量沈三多。除了全身上下扎滿了管子,這廝的俊俏小模樣沒什麼改變。大概是有美女陪伴的緣故,他雙頰還染了一抹興奮的紅暈,眼裡也閃爍著異樣光芒。
小櫻花痛快地應了一聲,從貼牆而放的櫃子裡取出幾樣顏色還挺鮮艷的水果。白選暗罵,混蛋小三兒,老娘在奔往你的路上拚死拚活,你丫卻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享小美女的清福,這是什麼世道?看那小姑娘的表情,能被你這混蛋支使,還彷彿是件開心的事兒?
一直沉默著只是怔怔凝視沈三多的遲大小姐,終於深深地吸了口氣。她說:「沈三多,今晚,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