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紀 作品相關 《殊途志》試讀
    第一章大難不死的女孩

    「醒了,醒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被掩埋了十天,生命奇跡……奇跡……」

    耳旁嘈雜聲音一陣又一陣,或遠或近。她勉力想睜眼,無奈眼睛腫得只見一條細縫,只能從喉嚨深處擠出低啞呻吟:「吵死了……」

    「說話了,說話了,給點水……」

    我要的不是水好不好?你們能不能安靜一會?她神智迷糊,腦子亂成一鍋粥,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能在渾身疼痛的情況下對周圍的一切保持好奇心。

    周周轉轉,顛顛簸簸,總算是安穩並且安靜下來。她也終於可以讓亂紛紛的腦子歇歇,鼻息悠長,她睡著了。

    「白……寂……偊,白……寂……偊……」

    這是在喊我麼?她驚疑地環顧四周,濃密深厚的白色霧靄阻隔了她的視線。她渾身冰涼,支稜著耳朵去捕捉那個飄渺不定的聲音。

    「你……是……誰?」她終於忍不住,她的喊聲被拉得很長很長,「出……來……」

    「白寂偊……白寂偊……」這聲音很好聽,低沉綿遠輕柔,似乎充滿了感情在呼喚,她可以確認,說話之人是男性。

    她無法知道聲音從哪個方向傳來,它們像這霧氣一樣無處不在,令她漸漸感覺要窒息。她雖然被這種詭異駭得渾身顫抖,但仍挺直了腰身。

    突然,聲音停頓了一下,她四周的霧氣以極快的速度消散,她精神一振。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座有些破敗的兩層大樓院,通體全是紫得發黑的大木頭,上面有精細雕刻,在不知從哪來的光芒照射下有種奇異滄涼的頹廢美。

    樓前站著一對容貌溫文的中年男女,兩人望著天空,神情憂傷。

    她猶疑地打量著這對男女身上令她感覺驚異的不諧穿著——男子一身淡黃絲袍,腰圍玉帶,古風十足;那女子卻是簡單之極的襯衫長褲,利落幹練。

    她心裡怪怪的,終於邁步向前。但無論她走多快多遠,這一男一女都仍在那個位置,與她之間的距離從未縮短過。

    他們是誰?是……我的父母嗎?她咬著唇,對父母二字竟有些陌生。一時間,她驚慌起來,我怎麼能對父母感到陌生呢?!

    這種驚慌和突如其來的恐懼讓她發足狂奔,一面大聲疾呼:「你……們……」她竟不知如何發問,字哽在她喉中,嗆得她就要流出眼淚。

    可是那對衣著很不協調的男女仍然望著天空,神情一模一樣的憂傷。

    她有些害怕了。霍地,濃密深厚的霧氣撲面,她立時感覺有如身陷泥淖,無法動彈。她拚命掙扎,但連動動小手指都不能,她終於放聲嚎哭起來,絕望、不甘。

    身體突然一輕,她頭下腳上如墮深淵般往下墜,她恐懼地蜷起身,已經無力去對抗這惡夢的傷害,只能逆來順受。

    我累了,太累了,就這樣吧……

    然而下墜之勢頓止,她摔在了柔軟如棉的地方。她許久才睜眼去看,卻有九道色彩瑰麗的強烈光芒耀得她立時又閉上眼。她用手捂臉,一點一點張開指縫,眼睛能適應光亮了才敢放眼四望。

    她在網中心。這九道彩光自她身體內迸發而出,直射向遙不可見的遠方。她怔住了,看自己,小心翼翼去觸摸其中一道光。

    疼痛,無法言喻的疼痛!她慘嚎一聲,渾身被突然倒捲的九道光緊緊裹束,頓時,鑽心痛楚淹沒了她!她只能像快要被淹死的溺水人一般,努力伸開手指,想要抓住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我要死了,十八層地獄的扒皮酷刑只怕也沒這麼疼吧!意識被完全剝奪前,她自嘲。

    ……

    「唉喲……」姜煥崇甩著手,又鼓起腮幫去吹手背上最新一道紅痕,無奈地看著病床上手舞足蹈、不停尖厲哭叫的少女,「這丫頭勁可真大,但是不能再打安寧劑了,得小心著點,別讓她掉下床去。」

    「主任,還是交給我們吧,這幾天我們也摸透了,她只有疼得受不住了,情緒才變得異樣激烈。」助手極力忍著笑,指揮護士按照姜煥崇的吩咐小心翼翼安置她。

    「哼!」姜煥崇惡狠狠的瞟一眼下屬們,仔細觀察著病人的情況。她夢中仍然不安份,嘴裡嗚嗚嘟嘟像只失家的小獸在哭訴,蠟黃的小臉可憐兮兮,眼角時不時流下幾行淚水。

    他看看自己手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跡,再看看那丫頭,還是憐惜佔了上風。不過,她指甲縫的黑泥裡得有多少細菌?一陣惡寒,他還是逃也似的衝出病房,洗手消毒殺菌,最少五十遍。

    「給我十二時辰監護,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報告。另外,瞅空給她洗洗手,剪剪指甲!」臨走,姜煥崇丟下命令。這丫頭的身體竟出人意外的健康,可她大概傷著了頭部,導致時不時的頭疼,並且情緒極度不穩定。可千萬別有後遺症,他想著,歎了口氣。

    拉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姜煥崇一眼便瞧見坐在辦公桌後的那人,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很高興見到許久未曾謀面的侄女兒,他笑吟吟問:「元煊,你怎地來了?」

    姜元煊站起身,俏皮地對他做了個鬼臉,嘻嘻笑道:「聽說五叔叔光榮負傷,我特地來瞧瞧你。」

    姜煥崇撇撇嘴,瞇起眼嘿嘿笑道:「少來,你是和那誰……叫歸海溶衡?和他一起來的吧。唉,女大不中留吶……」

    姜元煊明眸流波,白玉頰上掠過紅暈,跺著腳不依嬌嗔:「五叔叔……你取笑人家!」小姑娘穿著淡粉紅淑女長裙,襯得容貌嬌嫩研麗,雖然還有三分青稚,可毫無疑問是個脫俗清新的美人兒。等過得幾年,身段模樣再長開些,只怕和她遠在海外的姐姐姜元煣一般,艷冠乾元世家聯盟三百二十一家族。

    姜煥崇哈哈大笑,將白大褂脫下:「瞧瞧瞧瞧,我的小侄女兒害羞了。」他眨眨眼湊近姜元煊,「小姑娘總算長大啦,可以嫁人咯。」

    姜元煊對這中年不修、吊兒郎當慣了的叔叔無計可施,只得微紅著臉轉移話題:「五叔叔,你傷在哪兒?讓我看看嘛。」

    姜煥崇呵呵樂道:「沒事沒事,就是救人時被天外飛石給蹭到一下。」

    話雖如此,但姜元煊見他右邊胳膊的舉動有些僵硬,心知這一下可不同凡響,不由噘起小嘴嗔道:「五叔叔,你就在醫院裡做手術好了,幹嘛跑到危險的地方去?你都不知道,家裡都擔心死你啦!」

    姜煥崇給兩人拿了飲料,坐下來,長吁一口氣,搓了搓臉頰,揉了揉眉心,神色沉鬱下來:「元煊,你沒看見,那些災民……慘啊!」

    姜元煊的神情為之一變。

    整潔的辦公室裡,原本叔侄相見的喜悅氣氛因為姜煥崇憂傷的口氣遽然一變。

    見叔叔又疲倦又沉痛的模樣,姜元煊抿了抿唇,不敢再撒嬌,乖巧地靠過去,輕輕給叔叔拿捏肩膀。

    「地震的時候正值上學時分,大青山綿延千里,整個震區有五座城市,裡面幼學初學高學各種學堂不下四、五十所,你想想看,那麼多孩子、夫子……」姜煥崇歎口氣,「我只去了一次便不敢去了,看見那些擺在操場上的小書袋和學生們的號碼牌,我……唉……」他聲音顫抖起來,滿是血絲的眼裡閃著淚光,背向姜元煊,使勁眨了眨眼。

    「五叔叔,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姜元煊稍稍回想了下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報道和圖片,淚水奪眶而出,為自己剛才說的話感到很是羞愧。

    「嗯……我們這兒收治了個小姑娘,可能和你差不多大,身體雖沒什麼大礙,但傷了頭,總是疼得亂喊亂叫,情緒很不穩定。她醒來時癡癡愣愣一句話也不講,好不容易睡著了又會頭疼哭喊,估計得有段時間才能恢復。你要是沒什麼要緊事,陪陪她,和她說說話吧。」姜煥崇看著長到十六歲從未吃過一丁點苦頭的侄女兒,心想,元煊是極好的,雖是世家少媛,卻半點嬌驕氣也沒有,但讓她接觸些和她完全屬於兩個世界的人,對她的成長會更好。

    姜元煊認真點頭:「五叔叔放心,我會照做的。對了,你說的這小姑娘,是不是那被掩埋了十天的生還者?」

    「對。說起來,這丫頭的身體素質真不錯,我看,比起你們來也不差多少。」姜煥崇恢復了自如神色,笑道。

    「真的麼?」姜元煊瞪大秋水雙眸,有些不相信,平民家的孩子身體素質怎麼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少?!世家子弟可是從小就在各種芝草靈藥中補大的,更別論健體強身術那是自三歲起便要開練,一天不落。

    姜煥崇皺起眉頭,似乎也覺得不可思議:「走,帶你瞧瞧她去,那丫頭勁可真大,看看,她撓的。」

    姜元煊看著他手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跡,捂著嘴笑起來,叔侄倆離開辦公室往病房去。

    第二章歸海溶衡

    推開病房門,姜元煊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驚咦出聲。姜煥崇瞄她一眼,見她盯著個長身玉立的陌生少年,便明白了這人是誰。

    那少年聽得聲音轉過頭來,姜煥崇不由暗讚一聲。他長年在外並不常回家,就連本族子弟也有不認識的,更遑論別家的孩子。不過,他早就聽說歸海家的溶衡少君是本輩子弟中出類拔萃的俊彥之一,如今見了,單看面相,是絕對當得這個稱讚的。

    歸海溶衡快走幾步來到叔侄倆面前,對姜煥崇執子侄禮罷,抬頭直視他雙眼道:「姜叔叔,小侄溶衡有禮了!多謝叔叔這些天大力援手,救了我家治下不少百姓。」

    姜煥崇點點頭笑道:「早聽說歸海家的溶衡少君很不錯,如今見了,果是不凡。我身為醫者,救人是本份,你不必謝我。」話雖如此,眼前少年眼中的真誠感激之色讓姜煥崇很受用。

    歸海溶衡對姜元煊笑笑算是招呼,仍對姜煥崇道:「姜叔叔,她的情況怎麼樣?」他轉身一指病床上那少女。

    「身體倒沒什麼毛病,就是傷了頭經常疼得厲害,導致情緒很不穩定。」姜煥崇看了病人一眼,她許是力氣用光了,睡得很熟,劉海被鼻息吹得一跳一跳。此時的小丫頭安靜得很,與之前張牙舞爪的模樣判若兩人。

    「敏行哥,你怎麼不多休息會兒?」姜元煊輕聲道,又對叔叔解釋,「敏行是他的表字,今天在『清漣號』上他可暈得不輕。」她忍不住,又樂起來,能看見慣常沉穩的敏行哥形止如此狼狽,讓她感到很有趣。

    歸海溶衡俊顏微郝:「我沒事。過得個把時辰就要趕去山右縣,那裡災情嚴重,我得送物資去,你就在叔叔這裡罷。」

    姜元煊聽他這樣說,慢慢變了臉色,嘟起櫻桃小嘴,不高興起來。歸海溶衡無奈地歎口氣,輕聲勸解。

    姜煥崇見眼前小兒女儂儂情狀,搖頭一笑,繞過兩人,由得他們去嘀嘀咕咕,逕自走到病床前探視那少女。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她,又或許這丫頭長著張大眾臉,誰見誰眼熟?

    正細思量著,不妨這丫頭緩緩睜開了眼,姜煥崇精神一振,她昏睡的時間遠超過清醒之時,得她醒一回真不容易。他俯下身,柔聲問:「感覺怎麼樣?」

    門旁正說話的兩人聞聲也走過來,一起看這個大難不死的小姑娘。

    她瞧上去只十四、五歲,臉龐消瘦,下巴削尖,模樣兒雖說不上難看,但比起姜元煊顯然是地下天上。好在,她生了雙嫵媚的修長鳳目,黑多白少,想來若不逢難,這雙眼睛倒是出彩之極。可此時她眼神渙散,空洞的眼睛似乎找不著焦距,顯得人很是傻兮兮的。

    姜煥崇問了幾聲,她還是一如既往不理不睬。姜元煊見狀,將叔叔擠走,坐到病床邊,輕輕握住她骨節森稜的冰涼小手,用最柔軟最溫存的聲音問:「小妹妹,你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麼?」

    連問了好幾句,她仍是置若未聞,姜元煊有些洩氣,歸海溶衡輕聲道:「我來。」

    姜元煊瞟一眼叔叔,又看一眼歸海溶衡,乖乖地讓開地方。

    歸海溶衡接過她的手,不說話,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過得片刻,奇異的,自他的黑眸深處竟緩緩泛起一層淡淡紅光,繞住瞳仁,悠悠的旋轉,他喃喃出聲,念些語調古怪的咒文。

    驀然他感覺腦袋一漲,眼中旋轉著的紅光化作兩條紅線直射向那少女雙瞳,一閃而沒之後,他輕輕吁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瞬間的黑暗過去,歸海溶衡面前一亮,「看見」了一幕奇景。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侵入那少女緊鎖的意識之門內,將她自怔魘中喚醒大有可能。

    只見少女僵直地呆呆站著,面部神情也是死氣沉沉,眼瞳無光。可奇怪的是,她身旁空空蕩蕩,並沒有困鎖之「物」,歸海溶衡在片刻的欣喜過後便是一愣。

    一般而言,她這種情狀體現在意識之海中都會有一些象徵物。緊緊關閉的大門、四四方方圍困的城牆等等能將人封鎖的建築是最常出現的表徵。

    這是怎麼回事?歸海溶衡想了想,施展「攝魂」之術要消耗極多的意念力,自己境界未穩,只怕力有未逮,如今只有冒險一試。

    他打定主意,剛向那少女走了幾步,便聽得幾聲悅耳清亮的「叮叮」聲音,不由循聲四尋。卻見不知從何處竟飛來一片絢麗繽紛的彩光,一路如風鈴般清響著,眨眼間便來到那少女近前,就要將她淹沒。

    他還來不及驚呼,少女站立之處竟也爆發出一陣強烈彩光,並且有幾條光帶,以少女為中心,像海中巨章的觸手一般,猛然彈出,於她腰間靜靜飄浮。這同時,遠方而來的彩光也到了少女身旁,剎那間化做漫天飄散的彩色光點,沒入那些光帶中,倏忽不見。

    歸海溶衡大奇,數了數,共有九條光帶。他心忖,莫非這些光帶才是縛住她的罪魁禍首?

    而那少女,仍自呆立,一動不動。歸海溶衡已覺腦如針扎,知道自己的極限將要到來,心一橫,伸手便向自己不遠處一條光帶碰去。還未曾真正觸及,少女突然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嚇得他趕緊住手。再定睛望過去,少女如死魚眼珠一般無神的雙目竟狠狠瞪住他,那眼神怨毒無比,只怕恨不得撲過來咬死他。

    歸海溶衡心一悸,驀然腦海劇痛,暗呼一聲「不好」,面前重歸黑暗。他緩緩睜開通紅的眼,蒼白臉龐上掠過一陣紅潮,意念之力損耗過度,讓他異常難受。

    姜煥崇見他如此情狀,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心想這位溶衡少君小小年紀,神念秘術便已修得二星五階「攝魂」之段,果然是莊亦謙的得意弟子。不過很顯然,他也失敗了,嘿嘿。

    姜元煊早就等得不耐煩,見歸海溶衡這副精神萎靡的樣子,小姑娘心裡好一陣心疼,不由恨恨剜了那少女一眼。

    歸海溶衡黯然,剛要自嘲幾句學藝不精,不妨那一直呆若木雞的少女哆嗦著唇,對他擠出三個字:「你是誰?」

    她的聲音瘖啞難聽,或許因為帶了鄉音村調所以顯得很怪異,甚至要重複幾次且仔細分辨才能聽清楚她在說什麼,但三人都大感喜悅。

    歸海溶衡一開始時雖對自己有信心,可施術時「見到」的異常讓他大感受挫,卻沒想到當真喚醒了這少女,至少不會墮了歸海家和夫子的名聲,一時大喜。

    而姜元煊見敏行哥一出手便有所轉機,連自己碰壁的糗事也忘了,小小心裡只替他歡喜。倒只有姜煥崇本著一顆醫者父母心,撇去心中疑惑,見這小丫頭能恢復正常,大感快慰。

    「我是歸海溶衡,你……」歸海溶衡沉吟了下,看著少女有了些神彩的眼睛道,「你可以叫我的表字敏行。這位是救治你的姜煥崇醫生,這位是姜元煊少媛。我們沒有惡意,我們都很關心你,你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好不好?」他語調雖然輕柔緩慢,卻滿含不容反駁的威嚴以及隱藏著的絲絲縷縷的魅惑。

    「我的名字?我……叫什麼名字?」少女眨著眼,似乎很困惑。姜煥崇的心提起在嗓子眼,看她的樣子,不會被刺激得失了憶吧?!還好,她雖是很困難的苦苦思索,可最終她還是想起來了,「我好像……大概……可能……是叫……白……寂……偊?!」她竟像在問旁人。

    「怎麼寫的呢?」歸海溶衡語氣親切的問,此時他的神色又變得溫暖寧人,看著格外讓人感覺親近。姜元煊縱使知道這是施放秘術的需要,小小心裡還是泛起些微醋意,敏行哥他還從未這般和我講過話呢!

    「黑白之白……寂清之寂……偊……偊……獨行之偊。」少女牢牢盯著歸海溶衡眸中那漸漸淡去的紅色,語氣越來越肯定。

    只不過,她這旁若無人,只是死死盯著歸海溶衡的眼神很是怪異。歸海溶衡不禁心中一跳,想起在她意識之海中她那要吃人的惡狠狠模樣。這丫頭……脾氣不太好麼。

    姜元煊盯了自稱白寂偊的少女十好幾眼,這少女的視線就是不轉彎。小姑娘有些生氣,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麼放肆無禮地瞪著敏行哥!她剛要說點什麼,不料那白寂偊猛地一扭頭,黑漆漆的眼珠子與她對個正著。

    莫名其妙的,姜元煊突然感覺寒氣逼人。這個白寂偊的瞳孔中似乎從內而外幽幽地發著微光,並且凝成了一根尖銳的釘子,直直釘入姜元煊的心房。

    「你你你……」小姑娘破天荒的結巴起來。

    白寂偊也只是飛快地看了姜元煊一眼就垂下了眼簾,腦袋一偏,誰也不理了。毫無光澤的短髮遮不住她的面龐,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名叫悲傷的情緒,小小的身體在毛毯下蜷成了一團。

    默然片刻,姜煥崇輕聲道:「讓她歇著吧,她的病情應當有所好轉,」又看向歸海溶衡,伸手拍拍他肩膀,「你功不可沒!」

    歸海溶衡謙遜一笑,搖了搖頭。姜元煊則俏臉生輝,比自己得了叔叔誇獎還高興。三個人不再多話,魚貫而出,往姜煥崇的辦公室走去,一路輕聲交談。

    第三章撥浪鼓

    白寂偊百無聊賴地盯著窗外,有一叢艷麗的花在陽光輕風中微微顫抖。她的目光漫天游移,不知在想什麼,腦中空空時也只有用這種方式來打發時間。

    病房門開了,姜元煊走進來,笑嘻嘻道:「阿偊,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她一面說,一面搖晃手中物事,發出「咚隆咚隆」的聲音,原來是個撥浪鼓。

    唉,姜元煊自己也是個小姑娘,卻偏偏把白寂偊當作了更小的小姑娘,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弄來,像帶著小妹妹般寵著她。只是……白寂偊並不領情,也不怎麼跟她講話,面上從來淡淡的,什麼也不在乎的樣子。

    姜元煊起初幾天很是氣餒,她是誰?她是乾元世家聯盟上八豪門之一姜家的二少媛!她的父親四十歲才得了她,自落地那便是千人寵萬人愛,從來只見別人哄她慣她,哪有她討好別人的道理?

    可偏偏,白寂偊這個木木冷冷的小姑娘就是對她不假詞色,總是懶洋洋漠漠然,少笑少說話。不過她聰明得很,剛開始說話時腔調古里古怪,過得十來天,竟就可以把官話說得比較順溜,起碼不用費神去猜了。

    對於白寂偊油鹽不浸的可惡態度,姜元煊很是著惱。無奈敏行哥臨走前囑咐了的,有件大事要著落在她身上,又看她頭疼時可憐模樣,姜元煊才按捺著氣性陪下來,只等歸海溶衡一來便撂挑子。

    還好,白寂偊除了不愛理人外竟是個極乖的孩子,讓她吃飯就吃飯,讓溜彎就溜彎。姜元煊某一天突然想到,和自己養的小京巴脾氣好像麼!算了算了,不跟她計較,不值當。

    看到白寂偊那副氣死人的呆頭樣,姜元煊再也不以為忤,誰會和一隻怪脾氣的小寵物生氣呢?她舉著撥浪鼓,「咚隆咚隆」搖得不亦樂乎,將撥浪鼓湊到白寂偊眼前,笑道:「阿偊,好不好玩呀,你聽你聽,咚隆咚隆響……」

    白寂偊微微仰起頭,離撥浪鼓遠了些,緩緩將黑眼珠子對準姜元煊笑嘻嘻的臉,慢慢張開有些血色了的小嘴,輕輕吐出一句問話:「我是白癡麼?」

    姜元煊一愣,立馬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水波盈盈的大眼裡卻分明掠過一絲憐憫之色:「當然不是,阿偊好聰明好聰明的,你若是去考,便是永安太學也能考得進!」

    白寂偊還是面無表情,又繼續發問:「我都這麼大了,既然我不是白癡,你為什麼要拿這種一歲小娃娃才玩的東西給我?」

    姜元煊眨眨眼,愕然,剛想辯解,不妨白寂偊手一揮,將她推得踉蹌,又在病床上一劃拉,擺滿了床上的連環畫、智力積木、洋娃娃,這些亂七八糟全是姜元煊近些天帶來的東西,唏裡嘩啦,掉了一地。

    白寂偊冷冷望著姜元煊,嘴角淺淺浮現一抹微笑,卻滿含譏誚嘲弄的意味:「你把我當寵物來養,以為我不知道?」

    「你!你!你!放肆!不識抬舉!」姜元煊終於忍不住大聲喝罵,心裡一格登,漫延開一絲不安。叔叔說,你要和她交朋友,就一定要放下你的身份,你要忘了自己是誰。可自己,卻終於,還是,放不下!心裡還是在想著,我是誰,她又是誰!?

    若不是這場大地震、她是那大難不死的十日生還者,又若非敏行哥有件大事要著落在她身上,自己只怕看也不會看她這種脾氣古怪、模樣也不出挑的平民小丫頭!

    白寂偊嘴角那抹微笑越發濃郁,她剛剛調理得很有起色的臉龐不再是病態的蠟黃,雖然仍不甚白晰,但好歹有了些光澤,此時或是惱怒了,竟淡淡浮起層紅暈。

    一時間,姜元煊看得愣了,黃毛小丫頭此時竟變得有了幾分顏色。她那雙鳳目黑黝黝的瞳仁裡射出比刀子還鋒銳的目光,刺得姜元煊渾身不自在。

    只聽她繼續用輕輕緩緩的聲音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老天爺眼裡,你我都是一個樣子,你的豬圈狗窩只不過比我大些好看些罷了,你得意什麼?」她翹起嘴角,萬分不屑的笑,「你對我好,我承你的情,但若想籍此糟踐我,那可萬萬不能!我若早知道有這一日,竟被人當寵物豢養,還不如死了!」

    「你!阿偊……我沒有……」姜元煊被她這番話驚住。她怎麼也想不到,總是眼神空洞的白寂偊會有這樣敏感驕傲的心思!她走近白寂偊,試圖解釋清楚,可千萬不能誤了敏行哥的事呀,「你誤會了,我沒有把你當寵物養的意思,你……太敏感了吧!」

    「哼!」白寂偊尖銳的瞥她一眼,「你心裡清楚!你們救我,是想讓我去辦什麼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哈!她怎麼曉得?!明明敏行哥是在叔叔的辦公室裡說的,姜元煊臉色有些變了。

    「如果不是,我好了以後,為什麼不讓我回家?!我在這都住了二十多天了!比我來得晚的很多人都出院啦!」白寂偊指向窗外,果然不斷有人被家人攙扶著往外走,因為傷的人多,災民們傷勢有所好轉便會讓轉院或者回去臨時駐地療養!

    一時間,姜元煊不知怎麼反駁,事實也確是如此。

    「寂偊,別多想,元煊是真心與你交朋友。」

    白寂偊和姜元煊轉臉向房門,只見姜煥崇走進來,繼續說道,「不讓你回家,是因為你失去記憶,怎麼也想不起家裡人的名字,所以我們一直試圖在找你的親人,你放心,你若是想走,今天便可以出院了!」

    姜元煊聽得叔叔這樣說,不由有些著急,剛想說話,見姜煥崇對自己使眼色,這才忍住。

    不妨兩人模樣被白寂偊全看在眼裡,小姑娘又是冷冷一笑:「好啊,那我現在便走。」

    她起身光著腳穿拖鞋,也不換病號服,大喇喇越過姜元煊,走到姜煥崇面前卻停下來,深深一鞠躬:「對不起,醫生叔叔,我沒清醒時脾氣很不好,聽說給您添了很多麻煩,以後若是有事要我幫忙,白寂偊絕無二話!」

    姜元煊噘噘嘴,你醒來了脾氣就很好麼?你又有什麼本事能幫得了我叔叔的忙?!嘿嘿,真真好笑……

    卻聽自己叔叔居然一本正經的說,好啊好啊,到時候你千萬別反悔。姜元煊對著白寂偊的後腦勺作了個平日絕對不允許出現的動作——翻白眼。

    白寂偊側頭瞟了姜元煊一眼,那似笑非笑神色竟似乎對她剛才的行為瞭如指掌。她沉默了片刻,從姜元煊手中抽走那只撥浪鼓,信手搖了幾下道:「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這些天我總感到非常非常的寂寞孤獨,好像這天地間只有我一個人,所以很不耐煩說話。你能不計較我的態度經常來陪我,我很謝謝你,以後,你……」

    「哼!我是姜元煊,我不會有讓你幫忙的時候,你省省吧!」雖然心裡極大的火氣被她這番話消了一半,但姜元煊還是高傲的抬起頭用眼角往下看著她。

    白寂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抬起手在姜元煊頭頂輕輕拍了拍:「小孩子!」

    她身量還沒姜元煊高,模樣看上去也比姜元煊小,卻偏生做出這樣老氣橫秋的動作,再加上有些不屑與之計較的語氣腔調,立時又讓姜元煊火冒三丈。但不等她發作,白寂偊轉身又問姜煥崇:「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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