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懊悔不已,她本想在胤禛面前表現大度,不想歪打正著,反而添了堵。她又不敢在胤禛面前表現出來,卻再也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一時默然不語。
「沒有別的事,你跪安吧」胤禛淡淡開口。
「是,皇上」皇后鼻子發酸,強忍著那一股往外衝的辛辣之氣,優雅端莊的行了禮,搖搖去了。耳畔,猶迴響著胤禛那句話:不要再惦記著不屬於你的東西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因有太后大喪,過年不宜排鋪,照去年一樣一切從簡,這個年過得索然無味。胤禛倒不覺什麼,橫豎他也不喜歡熱鬧,後宮妃嬪卻難免掃興,連一齣好戲也看不上。
過年之後,各衙各部又開始忙碌起來。允祥負責催還戶部欠款的事已經進行了一年多,看勢頭一切良好,效果顯著。至少,西北軍需基本不用發愁,還能有些餘錢贈災修河。照這樣下去,最多還要一年,就可以把歷年虧空填補理清了,國庫充實指日可待。胤禛極是痛快,對他來說,這是他老早想做而不能的事,如今曙光在望,令他頗為自得,心情大好。
不想,三月初一封揚州御史發來的六百里加急奏折,把他的好心情毀得一點點不剩
事情發生在揚州屬下一個叫做柳家灣的小鎮,歸余良縣治轄。因為朝廷催繳歷年欠款,揚州知府不知聽了誰的主意,便一層一層往下攤派,攤到最後,全落到百姓身上。如此,催繳戶部欠款變成了朝廷催地方,地方催百姓,各個縣衙差役捕快們一天到晚別的不做,就光橫行鄉里,催逼繳納各種新出爐的巧立名目的稅款,交不出來的便牽牛趕羊、捉雞拿鴨、抬家什、搬器具,以至於逼著賣地賣房、賣兒賣女等等無所不用其極,百姓們怨聲載道,苦不堪言,逼得不少人不得不背井離鄉,流落他方。
地方官府有意誤導,口口聲聲表示這是朝廷的旨意,令百姓們有理無處說,只得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當然,免不了背地裡痛罵朝廷,痛罵新君,懷念康熙爺治下的盛世。
再說楊柳灣有一戶姓喬的人家,父母二子一女共五口人,因為爺三個在外跑生意跑了好些年,所以家境比較殷實,田地不少。原本攤派到他家頭上的份額已經繳清,可那縣官大概覺得寧撞金鐘一下,不敲破鑼三千更有用,況喬家又不是士紳人家,不怕得罪,便硬又找上他們。喬家父子雖然氣憤,遇上蠻不講理的官府也無可奈何,有道是民不與官鬥,喬家父子便忍氣吞聲再繳了一遍,不想,如此反而助長了知縣的氣焰,心頭一狠,索性打算來個一不做二不休,要把喬家一鍋端
這一日小知縣帶著捕快差役上門,說喬家老爺子跟一起搶劫案有關,要拘捕下獄調查,喬家老爺子連連冷笑,當面揭穿了知縣的險惡用心。喬老爺子經商多年,見多識廣,口才了得,又加上一口怨氣積壓多日,這一發作起來如黃河絕堤滔滔不絕,罵得知縣面紅耳赤,圍觀鄉民鼓掌叫好,拍手稱快,知縣惱羞成怒,喝令捕快將喬老爺子帶走,不出三天,喬老爺子便不明不白死在獄中。
喬家二子又悲又恨,帶著眾族人、鄉鄰衝上縣衙質問評理,雙方你來我往針鋒相對,那知縣理屈詞窮,竟耍起了無賴,眼角一睨,冷笑道:「誰叫你們兄弟捨不得拿銀子來贖?害死喬老頭的不是本官,是你們兩個不孝子」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令差役將他二人亂棒打出。
喬家兒子仰天悲歎,放聲悲哭,哭得聲嘶肺裂,腸斷肺抽,睚眥欲裂。這一下,眾人暴怒了,萬籟俱靜的半分鐘靜默圍觀後,也不知誰大喝了一聲「打打死這狗官」,人群頓時沸騰,幾百人如潮水般衝進縣衙,見人就打,頓時大亂。差役們見控制不住局勢,躲的躲、逃的逃,霎時跑了個精光,那被人揪住來不及逃的,跟縣官一樣,被幾百個拳頭打得死去活來。
人越聚越多,無人不拍手稱快,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這一下更加熱鬧,不僅僅大堂上被打砸得不成樣,數群人趁亂衝進內院,攆得雞飛狗跳,打砸搶掠,驚得知縣的大小老婆們四處逃竄尖叫,後來不知誰又跑到廚房裡放起一把火,濃煙滾滾直衝碧霄時,眾人一驚,稍稍回神,方才一哄而散。人群退後,一片狼藉的縣衙大堂上靜靜的躺著三具屍體,其中一具就是知縣大人。
堂堂一縣之長被百姓闖入大堂活活打死,這是千古從未有之事,不到三天,便轟動了揚州官場。揚州知府暗中打聽清楚事情始末之後,暗暗叫苦,一邊派人往上司處打點請求遮掩,一邊命令下邊各縣暫停催款,一邊派人捉拿喬家兄弟,只盼著能把此事壓下來,千萬別鬧到京城。
喬家兄弟也知此事鬧大了,兄弟二人商量後,當天晚上便請人寫了狀子,連夜從水路直奔揚州,請求清廉的揚州御史申冤。揚州御史楊柏道對揚州各縣這種斂財做法略有耳聞,只是沒有證據不敢亂言,這回聽了喬家兄弟的話,心中大怒,答應幫他們上本參奏,為了爭取輿論支持,讓他們兄弟倆主動投案。
喬家兄弟便果真到揚州衙門投案自首,並且按照楊御史所教,直言不諱承認了打死縣官一事,免去許多皮肉之苦,被收監在死囚牢裡。這時,楊御史的奏折正好送到胤禛手裡。
胤禛這一氣非同小可,陰沉著臉把允祥叫到養心殿西暖閣,一聲不響把楊御史的奏折扔給他。
允祥也吃了一驚,沒想到下面的人這麼大膽捏著奏折頓時傻了,連忙跪下請罪。
胤禛手抬了抬,歎氣道:「你起來,這事不怪你,是下面那些奴才不省事你說說這事該怎麼辦」
允祥起身想了想,道:「這事要嚴辦,揚州是這樣,保不準別的地方也有這樣的依臣弟看,最好派遣欽差大臣前往調查清楚,給揚州百姓一個交代,也讓其他省份警醒警醒」
胤禛點點頭,無奈道:「朕也是這麼想可是欽差大臣派誰去呢?」
允祥心中「咯登」一下,將朝中大員在腦中過了一遍,還真找不出個合適的人來迫於無奈,他只得主動請纓,誰知剛說完胤禛便搖搖頭,道:「你不能去,京裡需要你坐鎮主持全局,還有永定河、淮河水患也要你把關監督,下江南還是另派他人吧」
那還能有誰?允祥搜腸刮肚的想,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精神一振,道:「皇上,不如讓弘歷去?他也該歷練歷練了。」
胤禛更加搖頭,道:「那更不行朕不想讓弘歷去做這種得罪人的事,天下官員要怨要罵有朕一個就夠了」
允祥默然。胤禛雖然一早宣佈不立太子,但誰都知道,將來的皇上必是弘歷無疑。胤禛不肯讓弘歷如同自己一樣背著個刻薄待下的名聲,情願自己一個人把得罪人的事都做光了,護犢之情可見不淺,允祥又是敬服又是感慨。只是這樣一來,就更不知選誰去了
胤禛煩躁的擺擺手,道:「再想想吧這事雖然急,卻也不能不謹慎你回去吏部好好查查百官檔案,看看能否從中挑選到合適的」
允祥忙道:「臣弟這就去」
允祥走後,胤禛呆坐著,神思惘然望著前方不語,半響,長長歎了口氣,偏身下炕,出了暖閣,往寢殿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