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是順氣了,玉容一口氣卻順不下來。她總覺得太便宜允禟。又不便跟胤禛說什麼,生怕再引起事端不好收拾;又不甘就這麼算了,允禟害得她灰心絕望以至於跟胤禛決裂、孤零零在西北打熬七年歲月,只要想想她都來氣虧他面子上裝的像模像樣,哪想到不叫的狗咬人最凶、最狠
恰好朝廷剛剛挑選了一批八旗青年子弟準備送去西北軍中磨練效力,玉容心思一動,便向胤禛提議不如把允禟允俄也送去,省得讓他們天天跟允祀在一塊不知哪天又弄出什麼事來
胤禛聽了倒是心中一亮,連說不錯。把他們遠遠的送到西北,再給年羹堯一道密折讓他小心看著,總比留在京城裡讓人省事的多
「不過,」胤禛想了想,道:「讓老九一個人去就行了,老十還是留在京裡」他心裡想的是西北到底在打仗,萬一允禟允俄兩個商量著搗什麼亂也是麻煩,而允禟一個人說什麼也是孤掌難鳴,也讓年羹堯省點心。何況允俄性子粗魯,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萬一他真跟年羹堯蠻不講理橫起來,年羹堯也不能怎麼辦在京裡就不一樣,允俄要是敢亂來,他總不會治不住,再者沒有允禟在允祀身邊充當智囊,區區一個允俄,也做不了什麼
玉容一聽正中下懷,她本來就只屬意允禟一人,只是生怕胤禛起疑才拉上允俄一塊說,於是聽了他的話忙笑道:「皇上說的是,這樣更好」
胤禛倒瞅了她一眼,笑道:「好端端容兒怎麼想起說這個來了?」
玉容心中咯登一下,想了想便笑道:「還不是因為那天的事八爺罰跪太廟,與他們無關,他們起什麼哄?若是他們在一處,難保以後還有類似的事發生,所以還是遠遠分開的好」
胤禛不疑有它,仍只笑道:「還是容兒細心」
玉容心情大好,心想你當年害得我夫妻分離、孤身遠赴西北,如今我也叫你嘗嘗這個滋味殊不知允禟與嫡福晉董鄂氏感情本也不鹹不淡,夫妻分離他並不放在心上,令他鬱悶惱怒的是,自己堂堂一個天潢貴胄的阿哥爺要到曾經是胤禛家奴的漢人年羹堯手下效力,簡直是豈有此理無奈聖旨難為,亦無理可駁,只得帶著一肚子不痛快怏怏啟程。
打發了允禟,西北軍餉後勤事宜交給了允祀,追繳戶部欠款有允祥負責,胤禛便把精力都放在了改革弊利、整頓吏治之上,日日與張延玉、鄂爾泰、馬齊、隆科多等商議探討,忙得無休止。
這日用過午膳,剛剛想休息一陣,蘇培盛又來報張中堂有急件稟報,胤禛只好又匆匆更衣,往乾清宮南書房去了。
五月初的天氣,春意濃濃,正是萬物生機勃發的大好時光。見外間陽光明媚,暖風熏人,忽然想起太后,玉容便帶了小宮女喜兒出了養心殿慢慢往慈寧宮走去。
太后病勢依舊不見好轉,所幸也未曾有添,精神懨懨半躺在榻,臉色灰暗,多半時間只在發呆。玉容明知她的心病,只是這事於她來說太有瓜田李下之嫌,不好跟胤禛提起,也只得時時開解、勸慰太后。太后對她倒不反感,每次她來了也肯與她說幾句話,無奈心胸抑鬱之氣沉積,終究不能解懷
玉容在太后宮中坐了大半時辰,扶她下榻散了一會步,見她神氣之間有些睏倦不耐,便與碧菱服侍她睡下,隨即回養心殿。
就在她轉身欲離去的剎那,太后突然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玉容一愣,忙回身笑道:「太后還有何吩咐?」
太后只是發愣,蒼白無血的薄唇翕動不止,目中盛滿淚水,怔怔然望著她,那一種欲說不能欲罷不甘的神情帶著乞求、痛楚、無奈、悲涼,令玉容的心深深一痛。她知道她想說什麼,可她幫不了她,這件事她只會越幫越忙
「太后,」玉容回手緊緊握著她的手,回以瞭然的目光,低低道:「太后放寬心,會沒事的」
太后嘴角勾起一抹淒然的淡笑,淚水終於從眼角溢出。她迅速擦掉了淚,翻身向內,輕輕歎了口氣,用漂浮的聲音輕歎道:「罷了,你去吧以後,不要再來我這裡了,我誰也不想見」
玉容默然,依禮退出那沉沉的宮殿。
不知不覺她便想起弘歷兄弟來,當初離開他們,那種深入骨髓的思子之痛日夜折磨著她,可她畢竟能夠懷著日後相見的希望就是如今,她雖然不能與他們相認,卻知道他們都過得很好,還可以經常送些吃的穿的用的東西到延禧宮讓玉珊轉交他們。太后呢?只怕這輩子都見不著她心愛的小兒子了,這還不算,她還得擔心著他那任性高傲的脾氣會不會再惹禍事,若真有那麼一天,她怎麼辦……
玉容自想自失將己推人越想越同情太后,偏偏胤禛與允禵兄弟二人心結由來已久,偏偏兩人都是一樣的敏感高傲倔強,弄得她非但不能勸,連提也不敢提,偶爾想來個借事言事,才做著鋪墊,胤禛已經拉下臉來打斷了她。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玉容輕歎著搖搖頭,一面進了養心殿。
胤禛還沒回來,玉容正悶坐發呆,不想弘歷弘晝兄弟二人卻聯袂來了。
他們兄弟二人已經十八歲,雖是雙胞胎卻不甚像,弘歷高挑些,目若寒星,丰神俊朗,舉手投足皇家貴氣展露無餘;弘晝臉有些圓,濃濃的眉,溫厚敦和,面上總帶著笑,一雙眼卻十分靈動,玉容有時暗暗瞧著他時都有些奇怪,這麼敦厚和善的臉與這麼靈動機敏的眼睛怎麼會湊在一起
兄弟兩人是來請安的,俱是一身石青緙絲團鶴長袍,束領箭袖,腰繫玉帶,腳蹬皂靴,愈襯托得儀表不俗,人物英俊。
見胤禛不在,兩人相視一眼,弘歷便道:「既然皇阿瑪不在,我們兄弟等會再來吧」他向來反感玉容,因為她一點也不懂「規矩「,從來不給自己行禮,雖然胤禛早說過她不必給任何人行禮,起碼她也該意思意思不是?他也有些納悶,皇阿瑪明明跟這個容姑姑有十分親密的關係,為何卻遲遲不給她名分?名義上她是養心殿的宮女,實際上在整個後宮中沒有一個人哪怕是他的嫡母、生母也對她客客氣氣不敢絲毫怠慢當然,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都是他皇阿瑪寵出來的。
這算什麼嘛
弘歷皺皺眉,瞟了玉容一眼,心中大不以為然。
自打入宮以來,雖然見過數次面,玉容還沒有單獨與他二人相處過,此刻剛剛從太后那裡觸動心腸,恰好又見著他二人,她哪裡肯放他們走?一聽弘歷那麼說便忙笑道:「皇上馬上就回來,兩位貝勒爺何必跑來跑去那麼麻煩?就在這等一等吧」
「這,不太好吧?」弘晝和善笑了笑。他想的是容姑姑雖然沒有名分,那也是皇阿瑪的女人,皇阿瑪不在,他們跟她呆一個屋裡,儘管也有別的宮女太監在,也總是不太妥當
玉容心中想的只是自己的兒子,哪想到什麼忌諱上去?一聽弘晝這麼說,便忙笑道:「這有什麼不好的,兩位貝勒爺快請坐,我去給你們倒茶」說話間雪兒已經安置好坐墊了。玉容的心情,除了她旁人自然不解。
弘歷兄弟只得坐下。他們與宮裡其他人一樣,都明白雖然皇上脾氣易怒,但是得罪皇上也比得罪容姑姑好。得罪皇上可以找容姑姑求情,得罪了容姑姑,皇上第一個便不饒
不一刻,玉容托著菱花填漆雕花茶盤出來了,上放著兩盞越窯青瓷茶碗,雪兒見狀忙把茶盤接了過去,玉容輕輕捧起茶碗依次放在弘歷弘晝身邊高几上,笑道:「兩位貝勒爺嘗嘗合不合口味。」
弘晝端起茶碗輕輕揭開,一股馥郁的茶香竄入鼻端,茶湯黃綠澄明,飲一口,茶味醇和含香,他略略有些詫異,挑了挑濃濃的眉,笑道:「這是四川的青城芽,宮裡很少有人喝,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玉容含笑不語,只溫言道:「你要是喜歡,等會我取一罐給你帶走好嗎?」
「那我先謝謝姑姑了」弘晝笑著象徵性拱拱手,他向來不太拘禮,不像弘歷在「禮不可廢」這方面比胤禛有過之而無不及。
「貝勒爺客氣了這青城芽別的都好,就是後勁大,空腹時千萬別喝,容易刺激到腸胃,晚上睡覺前也別喝,不然當心睡不著覺。」
「多謝姑姑提點」弘晝很是高興,忽然覺得容姑姑人還是不錯的,一點也沒有持寵生嬌的樣子
弘歷微微皺了皺眉,亦信手端起茶碗。揭開碗蓋,清芬鮮靈的香氣冉冉升騰,只聞這香氣他便知是自己最喜歡的碧螺春。更難得的是,她彷彿知道自己喜喝茶更喜品茶賞茶一般,只見一根根長短大小一致的茶葉在淡黃澄淨的茶湯中浮浮沉沉似金槍林立、春筍出土,趣味無限。弘歷頓時呆住了,輕輕啜了一口,心裡莫名的有些感動。他下意識瞟了玉容一眼,卻見她怔怔的望著自己兄弟二人,那樣的眼光是他從未見過的複雜難言,他心中一滯,困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