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收拾了,出去吧」胤禛喝退正收拾龍床的宮女,將玉容放了上去,替她蓋上繡被,在她耳畔噴著氣息笑道:「容兒再睡一會,累著容兒朕會心疼呢」
「皇上……」玉容又羞又窘,只好閉著眼,將頭往內側一扭,尷尬極了她已經習慣了這幾年來與胤禛無人處親密親熱,如今眾目睽睽之下,胤禛旁若無人,她卻無論如何也做不來
「容兒臉皮越來越薄了」胤禛輕笑著,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朝靴踏踏,在蘇培盛等一眾太監宮女簇擁下昂然離去,許久,玉容才慢啟秋波,咬著嘴唇,怔怔望著帳頂,凝思回想,唇邊漸漸漾起層層溫柔甜蜜的笑意。
不僅玉容,養心殿一眾宮女太監們都驚愕得目瞪口呆。雖然皇上向來疼著寵著容姑姑,可今晨這陣勢,還是第一次見到。人人臉上飛起紅雲,眼底盛滿問號,礙於雪兒凌厲的眼光和早些時候的訓誡,誰也不敢亂說亂問。跟著進宮在胤禛身邊伺候的潛邸奴才,就只有蘇培盛、雲兒、雪兒三人,雲兒陪了念兒去福建,如今養心殿中便只剩蘇培盛和雪兒了,其餘太監宮女都是他二人挑選或者李德全推薦,經玉容看過留下來的。
按例,登基大典前後,太后必須得移出東西六宮,搬遷到乾清門西面、隆宗門外的慈寧宮頤養天年。誰知德妃不知怎的,任憑胤禛怎麼說,死活就是不肯搬遷。胤禛登基大典之後,照例得率領王親貝勒、文武百官前往慈寧宮參拜太后,而太后根本不在慈寧宮,又不能率著大臣們到處於內庭的永和宮參拜,況且也於禮不合,這一下把胤禛弄得尷尬狼狽之極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對外稱太后病了,不忍煩惱鳳體,參拜俱免。
如此一來,群臣雖然嘴上不說,背地裡難免有所猜疑。胤禛又氣又惱,偏偏又束手無策,讓那拉氏、李氏、弘歷、胤祥等輪番勸解,好話說盡,德妃只是冷冷一笑,絲毫不為所動,口口聲聲只說「我沒有那麼大的福氣,太后此稱呼萬不敢當,只請皇上開恩,容我這風燭殘年的老婆子一個容身之地就感激不不盡了」等等,把胤禛弄得更加難堪,這一下,生怕她再說出什麼來,連勸解也不敢去勸了。
胤禛當然不肯罷休,不能把德妃怎樣,便遷怒在允禵身上(為了避諱,所有胤字輩的阿哥們都已把胤字改成了允字),不准他再入宮,下旨命他閉門讀書、修生養性,實際等同於禁足。
德妃多日未見允禵進宮給自己請安,先是疑惑,然後疑惑變成著急:生怕胤禵病了便命身邊伺候的宮女碧菱去打聽。碧菱其實早就知道,見德妃問,情知要出事,支支吾吾的,不肯說也不敢說。
「混賬,說」德妃怒了,一巴掌甩了過去,直接把碧菱打得跪在地上磕頭求饒。自打胤禛當上皇帝之後,原本好脾氣、慈眉善目、溫良賢淑的德妃不知怎的變就了十分火爆的脾氣,動不動就鐵青著臉發怒,弄得永和宮上下奴婢無不提心吊膽。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十四爺,十四爺他,他——」碧菱越急越語無倫次,一連說了幾個「他」就是不敢說下去。
「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好,要你們何用,叉出去打死」德妃鳳目圓睜怒喝。
「不要啊娘娘是皇上下旨命十四爺閉門讀書,所以十四爺才不能來給您請安」碧菱被這一罵,那喉嚨底下打轉難言的話終於脫口而出。
接著是一片死樣的寂靜,德妃直直的坐著,瞪著前方,一言不發。「好,好啊我養的好兒子,好」德妃一字一字咬著牙道,聲音裡透著無可比擬的絕望傷心。「去養心殿,把皇上請來」德妃冷冷吩咐,把「皇上」二字著著加重了力量。
碧菱不敢違拗,忙答應著起身去了,越走心底越忐忑不安。她深深的明白,皇上的脾氣也不是好惹的
此時,胤禛與玉容正準備用晚膳。胤禛向來不講究吃穿,雖是天子用膳,也不比康熙排場講究,只在西暖閣擺了家常膳桌,鋪著明黃繡花桌布的膳桌上是簡單的四菜一湯:炒黃瓜醬、白汁春筍、雞油麵筋、蔥爆羊肉片、什錦豆腐羹,皆用明黃蓮花瑞草紋盤碗盛著。
兩人才端起飯碗,碧菱就來了。蘇培盛一聽是太后的話,不敢怠慢,立刻小心進去回明瞭。胤禛頓時變了臉色,「哼」了一聲,手中飯碗啪的一下頓在桌上,坐直了身子,半響才不冷不熱道:「知道了」不用想,他也知道德妃是為了允禵。玉容自然也知道。
胤禛打啞謎不要緊,只苦了蘇培盛,不知皇上這「知道了「三個字到底是去還是不去,站在那裡手足無措。玉容見蘇培盛要問又不敢問的樣子,便向他使了個眼色,道:「讓永和宮的人先回去吧,就說皇上一會就去。」
「庶,奴才告退」蘇培盛忙不迭退了出去,抹一抹腦門上的汗。這些日子,度日如年的不單單是永和宮的人
「朕可沒說要過去哼,朕倒要看看,她能強到幾時」胤禛忿忿不已。德妃一而再不肯接受太后的尊號,左一句「福薄命小」、右一句「受不起」,胤禛早就窩了一肚子火。
她既然不肯接受太后的尊號,也就表示她不承認她的兒子是天子
胤禛自即位以來,允禟等沒少煽風點火,又加上允禵在靈堂鬧了那一出,外間早已議論紛紛,對他獲得皇位是否合法充滿了狐疑。這下子更了不得,連他的親生母親也來火上澆油了一想起來,不由胤禛不是一肚子火
玉容卻微微一笑,道:「你不去,讓我去一趟,好不好?」
「你?」胤禛愕然。
「是啊,讓我去試試吧」玉容依舊笑著,淡淡的眼光掃向胤禛,道:「說不定我能勸好了娘娘呢」
胤禛瞅了她半響,淡淡道:「隨你。若是她給你難堪,你趕緊回來,不要理會。」
「我知道」玉容把筷子遞到胤禛手裡,只有在心底暗歎的份,想不到他母子二人竟到了這般田地
直到天黑定,玉容才帶了雪兒點著一盞宮燈,一道出了養心殿往永和宮去。
德妃見到玉容,驚愕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挑一挑眉:「是你?你回來了?」關於玉容的事,那拉氏等知道,卻不敢說半個字,養心殿的宮女太監受了雪兒與蘇培盛告誡,也是半個字不敢傳言,其餘眾人又不知就裡,所以玉容的事,德妃是一點也不知道。
「是,娘娘」玉容甩一甩帕子,優雅的福下身去,隨即站直了身,凌厲的眼風向碧菱等一掃,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這裡有我伺候就行,你們都下去」
碧菱等受她氣勢所迫,況且德妃最近脾氣不好,她們原就本著能躲則躲的原則,聽了玉容的話,也不等德妃吩咐,齊齊垂首屈膝答應,緩緩退出。德妃有些不甘的瞟了玉容一眼:她的地盤憑什麼她在這大呼小叫的指使人?就憑她是老四身邊得寵的小妾嗎?
「你——咳咳」德妃這麼想著,心裡立刻不舒服起來,一股怒氣直衝腦門,臉上繃得緊緊的,正要開罵,誰想怒氣太甚牽動了肺經,喉嚨一癢,忍不住以帕掩口俯身大咳起來,她本就有哮喘,這已咳直弄得臉漲得緋紅,眼淚也跳了出來。
「娘娘,您慢些」玉容上前替她輕輕拍著後背,被她十分惱怒的甩開了。玉容一怔,便向旁端起一碗杏黃帶綠明晃晃的藥水,吹了吹,遞向她嘴邊,溫言道:「娘娘,您把這藥喝了吧,或許會好些」
「用不著你假惺惺」德妃更怒,一抬手「匡啷」一聲脆響,那越窯青瓷山水人物蓋碗砸得粉碎,帶著細細清香的藥味在裊裊熱氣中升騰而起,竄入鼻端,沒來由讓人心肺頓覺一清。
玉容從腋下抽出白縐手絹,擦了擦濺到手上的藥汁,依舊不緊不慢道:「娘娘何需動怒——就是動怒,也不該如此——枉費了十四爺一片孝心呀」
「你說什麼?」德妃一聽她說到允禵,不由得睜大了一雙鳳目,灼灼盯著她。
玉容微微一笑,道:「這是十四爺從西北帶回來的雪蓮配了麥冬、甘草、杞子、茯苓、野蜂蜜等藥材煎成的藥,對娘娘的病大有裨益。十四爺為了尋找雪蓮,親自爬上數千米高的雪山,千辛萬苦,可費了不少精神呢」
「既是老十四的東西,怎麼又到了你的手上?」提到允禵,德妃便不能不問個清楚了。
「他身邊的春兒姑娘是奴婢的徒弟,雪蓮是她拿給奴婢的。」
「哼,這都是老四不念兄弟之情軟禁了他,不然——」不然他自然會把東西親自交給我,由何必由你經手?德妃禁不住又傷心起來。
玉容彷彿絲毫不理會她的傷心,反而理直氣壯淡淡道:「皇上讓十四爺好好在府中讀書,那也是為了十四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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