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安安過了半年,康熙精神依舊不壞,十月份還興致勃勃打算帶著弘歷去南苑狩獵。不想剛剛出發,康熙身體又有些不太對勁了。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測,他本打算強撐出行,誰知有心無力,硬是撐不下去,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移駐暢春園。這一來,京師立刻又暗流湧動,皇子大臣們雙目一眨不眨緊盯著暢春園,密切注意著風向。
雖然沒說出口,各人相視,眼底已是心照不宣的坦然:年事已高,接連大病,康熙的日子怕是到頭了因此憂心之外,更加著急——為自個的前途急
此時,胤禛正在通州視察糧倉發放屯結事宜,接到密報驚得心臟劇跳,臉都白了,加班加點結束差事後,立刻馬不停蹄飛奔還京。回到京城時,已經是十一月八日了。
第二日,康熙召見了他,聽他細細稟報了通州糧倉囤積情形,那瘦削得不成樣的臉上居然露出幾許嘉獎的笑容,氣若游絲讚道:「好,好,你到底沒讓朕失望,你很……沉得住氣。」
胤禛一愣,垂首不語。康熙低低歎了口氣,令人聽來頓感說不盡的淒楚蒼涼。「你跪安吧,明日替朕去天壇祭天,朕老了,走不動了」
「皇阿瑪」胤禛又喜又悲,眼眶一紅,忍不住滾下淚來。李德全一見,怕引起康熙悲痛,連忙將胤禛請了出去。
胤禛代為祭天的消息傳出,又引起一番猜測波動,大家紛紛琢磨康熙此舉用意。自古以來,天子祭天地、宗廟、社稷,此時康熙命胤禛代為祭天,其意何在?難道,真要將大位傳給他?
這是絕大部分官員所不願意相信的。胤禛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刻薄寡情,若是一朝他當政,百官的日子就難過了因此,往八爺府去的人越發多了,相比之下,人人都覺還是八爺當政最好
這個時候,除了幾個心腹,胤祀自然是誰都不見。八爺府書房中,胤祀胤禟幾個相對無言,面色沉沉,心情十分緊張不安。卻也想不出什麼章法來這個時候,他們一雙雙眼緊盯著康熙,康熙的人當然也在暗處目不轉睛盯著他們。若心急慌亂之下有什麼舉動,康熙定然會毫不猶豫的先下手為強
十一月十一日,康熙的病情越發惡化了,連床也下不了,還昏迷了一次,除了中午勉強喝了半盞燕窩粥,一整日再沒進食。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狀況從李德全、太醫、張延玉等人的表情上看來,康熙似乎就在這一兩天了
可是,除了初九召見胤禛、初十胤禛代為祭天回稟之外,他依然沒有召見任何人,還傳旨各人請安之後便回去當好各自的差,不必守在暢春園,包括皇子們在內也是如此。
到了此刻,別說胤祀、胤禛、胤禟幾個死對頭,便是跳在皇位爭奪之外的胤祉、胤祺、胤裪、胤祿等阿哥也都惶急不安起來。皇阿瑪在時,是他們的靠山,只要他們規規矩矩的,便可保富貴無憂,皇阿瑪去了,他們該靠誰?因此胤禛胤祀等是焦躁中帶著興奮,而他們則是惶急中含著恐懼。
微雲更是緊張不已,她清清楚楚的記得,康熙應該是十一月十三晚上駕崩於暢春園,也就是後天晚上到時候,如果不出狀況的話,就是胤禛的天下了成與不成,就在這一兩天之內了
微雲並不知道胤祥胤禮已經回京,只琢磨著關鍵在監守九城治安的隆科多掌管的步軍統領衙門那三萬兵馬上,隆科多,他果然靠得住嗎?
微雲左思右想,微雲迅速找來胤禟,讓胤禟將隆科多妻兒全部「請」到八爺府上暫住幾日。胤禟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為難,皺著眉道:「八嫂,這不合適吧?這樣做叫隆科多心裡怎麼想?」
微雲苦笑,終於沒說什麼。其實她不知道,她想到的,胤禟又何嘗沒想到,只是越到關鍵時刻,越不敢輕舉妄動,如果真這麼做了,只怕傳到康熙那裡,立刻就能惹來殺身之禍。康熙的人不見得不在暗處緊緊盯著他們
十一月十三日上午,康熙突然召見所有阿哥,包括年紀最小、只有六歲的二十四阿哥胤秘。大家心照不宣,心底唰的一片雪亮:康熙是準備宣告後事了
胤禛府上是李德全親自去傳的旨。
看到李德全雙目隱現血絲、憔悴不堪的疲憊模樣,胤禛心頭忍不住狂跳起來。他強作鎮定,借口更衣,讓李忠陪著李德全在廳上喝茶稍候,急急往望桐軒去找烏思道。
烏思道肅然凝思半響,枴杖跺跺在地上點了幾下,猛的抬頭,目光如電霍然直視胤禛,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他急急道:「四爺,看來是時候了輕四爺立刻派人通知十三爺和十七爺奪了豐台大營和西山銳建營,進京勤王保駕」
雖然料到烏思道十有八九會這麼說,此刻聽在耳中,胤禛還是忍不住心頭大震,臉色驟然蒼白得毫無一絲血色。如果判斷有誤,如果康熙病情好轉,他或許可以推作不知逃過一劫,而胤祥和胤禮私自調動兵馬進京,則是板上釘釘的死罪他艱難的抬眼望著烏思道,嘴動了動要說什麼,卻被烏思道急急打斷:「四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四爺三思」烏思道伸手比了個「八」字。
胤禛驚出一身冷汗,雙目矍然一亮,立刻應道:「好,就如先生所言我這就派人出城」說著向烏思道拱了拱手,一撩袍子轉身匆匆而去。
胤禛回到內書房,忙忙換上朝袍,套上補褂,戴上朝珠、朝帽,緊緊握著玉容的手,怔了半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深深凝視著她。
玉容從未見過他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也嚇得失了方寸,彷彿生離死別一般,心頭狂跳不已。
「容兒,等著爺回來」胤禛啞著聲音,難以抑制的有些發抖,一把將玉容緊緊攬在懷中,久久不忍放開。
玉容鼻子一酸,突然感到心底一陣空蕩蕩、沒著沒落的,她猛然抬起頭凝視著胤禛,清亮美麗的雙睛透著款款深情,「爺,我想陪著你一起去這個時候,不會有人注意我的,好不好?」
胤禛被她的話倒逗得一笑,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撫著她的臉頰柔聲道:「傻容兒,暢春園豈是容易混進去的?你乖乖等著爺,嗯?」
「可是,我——」可是我不放心你玉容話剛開口,就被胤禛緊緊摟著吻住了嘴唇,他的吻帶著深深的貪戀與癡狂,雙舌熱切而激烈交纏著,彷彿最後的盛宴。
「容兒,等著爺回來」許久,胤禛終於放開了她,喘息著扶著她的雙肩,深邃的眼眸中盛滿柔情與蒼涼。
玉容心中不捨,卻點了點頭,勉強一笑,輕輕道:「如果,如果你今晚不回來,我便去找你」
「好。」胤禛心底一暖,知道不能再勸她,依依不捨在她細潤如脂隱現暈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大踏步走了出去。
玉容怔怔的在空蕩寂靜的屋子裡站了半響,輕歎一聲,雙手抱膝坐在榻上,心底一片混沌不堪,兩眼直勾勾的只盯著壁上那滴滴答答、左搖右擺的西洋鐘。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玉容彷彿木雕泥塑般,一動也懶得動,心頭沉沉,思慮太多,突然有些疲倦,不知不覺迷迷糊糊的睡去,隱隱約約的做夢,夢中也是天馬行空般的混亂
「誰」突然感覺身旁有人,玉容猛然睜開雙眼,厲聲喝斥。卻見到手裡拿著一條毯子正要給她披上的李忠嚇得臉色發白,呆若木雞,好一陣才陪笑道:「容主子,奴才見容主子睡著了,生怕主子受涼,所以——,哪想到吵著主子了,奴才真該死」
十一月的天氣,確已寒氣逼人,屋裡雖然生著火,空氣中依然寒浸浸的。聽她一說,玉容果然覺得有些冷,便把毯子接過來自己披上,笑道:「有勞你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看著屋裡竟明晃晃點著蠟燭,玉容心頭一驚。
李忠忙道:「西洋鐘上是五點了,還早呢如今天黑的早,所以奴才就把燈點上了」
「爺呢?有沒有回來?」玉容不理他說什麼,忙又問。
李忠身子下意識顫了一下,陪笑道:「福晉讓人一直打聽著呢,爺和各位阿哥都守在暢春園,容主子放心沒事」
玉容心頭稍稍一鬆,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她起身臨窗而立,天空一片陰沉低郁,向外望去,極目所至,草木搖落,枯葉盤旋,儘是凋零的初冬之景,蕭肅清冷,令人心底彷彿也蒙上了一層哀傷。
天色漸漸由初降暮色到一片漆黑,心中有事,只覺得這無邊的黑暗分外詭異慎人,彷彿隱含著極大的危險。明亮的燭火跳動著,拉著長長的火焰,照得屋裡一片程亮。胤禛,他一定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