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雲頓時語塞,她猛然想起這個年羹堯飛揚跋扈、蠻橫驕傲那是在他當上大將軍之後而眼前,他可是一個滿臉陪笑、百依百順、叫人毫無戒心亦挑不出半點不是的好奴才微雲忽然感到深深的無力,難道歷史真的在順著自己的軌跡不容改變嗎?難道她真的只有眼睜睜瞧著自己心愛的人遭受那階下囚、百般羞辱折磨的厄運?她的心有些動搖了,看來她是時候做第二種準備了
十月,康熙為胤禎舉行了十分隆重、類比天子儀仗的出征歡送儀式,京城裡所有的王、貝勒、貝子、公及二品以上大臣全部身著莊重的蟒袍,全副披掛在午門外列隊恭候。胤禎全副戎裝鎧甲,腰間佩戴寶劍,器宇軒昂,意氣風發,從乾清宮請出康熙所賜大將軍印信,恭恭敬敬用鋪著明黃綢緞的紅木盒子捧出,在午門外接受百官恭賀。隨即翻身上馬,緩緩騎出天安門,前往午門,由午門出發西征。
午門,是紫禁城的正南門,居中向陽,位當子午,只有皇帝親征才可以從午門出發。
一路上,儀仗鮮明,旌旗羅列,親衛隊甲冑鮮亮,被官兵擋著的夾道百姓擠得水洩不通,人人都伸長了脖子觀瞻大將軍的風采,讚歎聲充耳不絕胤禛、胤祉騎馬打頭,率領諸王公貝勒大臣們步行相送,一直送到德勝門外。
隨著禮炮轟鳴,號角嘟嘟齊響,胤禎下馬,完成一系列儀式之後,率領出征部隊向著乾清宮的方向凝重端肅的磕了三個頭,隨即起身,向諸人抱拳略點一點頭,眼中精光大盛,一躍上馬,揚鞭大喝一聲「出發」率領大軍昂揚而去。
那一刻,他那豪氣萬千、氣吞山河的氣概如萬丈光芒籠罩週身,是那麼的耀眼,令心沉穩重、端凝老練的胤禛亦忍不住看得滿心激盪、熱血沸騰。
胤禛回到府中,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悵然有失。老十四出征的排場之大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幾乎等同天子御駕親征了他背著手呆立在窗前,心底有些不安,摸不著頭緒,愁一陣,悶一陣,煩一陣,他甚至懷疑康熙是不是已經盤算好了……
玉容見他愁堆眉間,呆呆出神,知道他心裡的不平衡,卻不知從何勸起,便默默站在他身側,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胤禛覺著了,扭頭緩緩望著她道:「爺其實是個輸不起的人,是不是?」
玉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柔聲道:「可爺也是不輕易認輸的人。」
胤禛目中爍然一亮,默默的望著她,忽然輕輕笑了,將她攬入懷中,道:「還是容兒懂爺」
「天知道這場仗打到什麼時候,爺只怕還是不得閒吧」
「那還能閒?」胤禛皺了皺眉:「這後方的糧草供應絲毫不能鬆懈,皇阿瑪又下旨讓爺管著內務府的差事,年底還得同三哥一起去盛京祭陵,往後怕更要忙了」
玉容不禁皺了皺眉,胤禛到底不太放心年羹堯,把得力的李衛也派遣到西北去了,戴澤雖然忠心,辦事圓滑機靈遠不及李衛,這麼多事他怎麼應付得過來?「爺,」玉容便笑道:「若是爺忙不過來,容兒願意替爺分憂。」
「你?」胤禛凝眸含笑。
「別的不敢說,最起碼戶部那一攤子進出賬目,容兒可以幫爺看看嘛」
胤禛想起她這些年也是做慣了生意的,在賬目上料想不差,便點頭笑道:「爺倒是忘了,身邊還有一個女諸葛呢既然這樣,爺回頭把賬本帶回來,你慢慢看。」
「嗯」玉容大是高興。
漸漸的,胤禛發覺她在管理賬目方面能耐過人,處理問題往往條理清晰、一針見血,心又細,誰也別想做手腳糊弄她,不禁深為詫異,便放心讓她去做。再加上她的字體與自己的幾乎一模一樣,許多公文書信索性也交給她來寫,這樣一來,反而比李衛在時更加省心不少。
烏思道知道了亦深以為罕,歎道:「想不到容側福晉這些年在外磨練,倒練就了這樣一身本事這也是王爺的福氣啊」說著又笑道:「王爺的字筆力遒勁如蛟龍飛舞,筆畫敦厚,沉著穩健,氣勢磅礡,就是男子也學不像,容側福晉所臨卻連老朽都分辨不出來,真叫人佩服萬分她居然能做得到」說著驚贊不已。
「正是這話」胤禛也歎道:「不瞞先生說,本王自小練字三十多載無一日間斷,這些年雖然忙著,有空也必然不忘臨幾張,方有今日之成就她回來時,爺看到她那一手字,也是嚇呆了」
胤禛沒有告訴烏思道,當時他拿著那跟自己的字一模一樣的帖子,震驚之餘脫口問她是怎麼做到的?她只是笑,向他眨了眨眼,帶著些許調皮咬著唇道:「這是秘密,不告訴你」他當時便把她攬入懷中好一頓親吻愛撫,即便她不說,他又豈不知她這些年還不知怎樣的一遍一遍練呢,若不是對自己情深似海癡心一片,她又怎會如此?
在京裡的胤禛等人各自忙著,第三年,也就是康熙五十九年九月,胤禎經過兩年多的部署,聯合西藏各部,終於徹底平定了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動的西藏叛亂,各路兵馬順利會師拉薩,立碑紀念。經此一戰,胤禎威名響震西北,所過之處,萬民敬仰,遠在京城的康熙龍顏大悅,傳旨嘉獎,並連連稱讚他為大將軍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叛軍頭目策旺阿拉布坦本人卻率領親衛殘兵逃脫了,逃回了老巢伊犁。胤禎移師甘州,本打算趁勝追擊,無奈路途遙遠,後勤供給運輸諸多險阻,困難重重,而且氣候異常,行軍變得異常艱難。他思前想後,又暗暗與手下將領及遠在京城的胤祀等人商量計較,都覺得第二年便是老爺子登極御宇六十週年的大喜之年,萬一這場仗敗了豈非不吉?還是不要冒險輕進的好。
於是,胤禎便給康熙上了密折,將情況詳細說明,請求暫緩進軍。
策旺阿拉布坦元氣大傷,又已經退到邊遠苦寒的伊犁,短時間內根本無力捲土重來。況且出征的清軍已在外兩年有餘,已是疲憊不堪,死傷不少,軍中士氣大不如前,人疲馬瘦,亦需要好好整頓休養一番;更重要的是,國庫空虛,也撐不起更長時間了若是依著康熙本人,也是這麼個主意。因此康熙看到胤禎的折子非但沒有責怪,反而十分欣慰,暗讚他懂得進退有度、懂得顧全大局,已經不是個光知道誑血氣之勇的莽夫了
於是,康熙便下旨讓胤禎率領一隊親兵回京述職,命西征大軍留駐西寧休養生息。
胤禎接旨大喜,立刻點起三百親兵,騎著快馬風馳電掣往京城裡趕。
趕了十來日,回到京郊時,正是十一月初,秋冬交接之際。這一日途徑西山,望著那漫山遍野在風中飄舞如蝶、幻起漫天彩霞的紅葉,胤禎不由的就想起玉容。他猶記得那一年,他和她,還有他的妹妹蘭馨,曾在這西山觀賞紅葉。那是他們唯一在一起的一天。十幾年過去了,蘭馨早已香消玉殞,而玉容也行蹤不見,不知是死是活。今日對景思情,倍覺人生如夢,好不淒涼,胤禎心下酸楚,感慨萬千,猛的勒住韁繩,命親兵就地休息,他自己則望山緩緩攀登,獨自去走那條當年三人同行的路。
越往上胤禎不由越是傷感難耐,這條山路依稀是十來年前的老樣子,蜿蜿蜒蜒,崎崎嶇嶇,掩映在滿山的火紅中,只是同行的人,卻都已不在
行至當年自己背著蘭馨摔跤的地方,胤禎不由住了腳步,坐在旁邊那塊磨盤一般又扁圓的蒼灰大石頭上,伸手撫摸那無言的大石,心裡滿是酸澀和涼涼的甜蜜。當年他摔了一跤,玉容便是扶他和蘭馨坐在這大石上,然後嘮叨笑罵著替他包紮傷口。
胤禎揉著有些酸疼的膝蓋輕輕歎了口氣,忍不住從懷中摸出那方手帕怔怔的瞧著,時隔多年,那手帕已經變色,看上去十分陳舊,帕上那一枝怒放的紅梅卻顯得更加鮮艷奪目。
「容兒,爺找了你那麼多年,為什麼,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難道你,你……不,不會的不會的」胤禎輕輕撫著帕上紅梅,滿心感傷。
突然,耳畔隨風傳來一陣隱隱的笑聲,一個稚女聲音笑道:「娘,這裡真漂亮,沒想到這樹葉子比花還好看呢」跟著又聽著一個女子輕輕「嗯」了一聲。
胤禎不覺詫異,那稚女得聲音似乎十分熟悉,他苦苦思索,猛然身子一震:那不是念兒又是誰?
胤禎大喜,起身四顧,循著念兒的聲音處找過去。他分枝拂葉急急而行,不一會只見眼前出現三個背影,一個是念兒,身著淡綠衣衫,另一個梳著辮子的少女模樣,一身藍衣,另一個挽著低鬢,鬢後正中插著一隻白玉海棠花型挑心,耳上墜著兩寸來長的翡翠水滴墜子,身量窈窕,纖穠合度,一身鵝黃繡白玉蘭長衫。
胤禎腦中「嗡」的一下,腳下一軟險些跌倒。那背影他再熟悉不過,那正是他魂牽夢繞、百轉神思的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