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倦大清 第四卷歸來 第159章 七年之後
    康熙五十六年四月十三日,胤禛獨自一人又在忘月居睹物思人,對著畫像發怔。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七年,她離開他已經七年了。

    思及往事,喜戲劇性的變化令他直至今日想來,仍目瞪口呆猶在夢中不敢置信!

    七年前八月十六,當他下朝之後滿心愉悅來到忘月居,她們都說她頭一晚與耿氏對飲喝沉了猶在酣睡!卻不料推開門只見滿室空空,床上枕衾齊整,根本不似有人睡過的痕跡。一愣之下他不禁笑了,以為她故意同自己開玩笑,忙轉身往書房去,存心要好好唬她一跳,看她下次還敢不敢胡來!

    不料,書房裡也是空的!他心底隱隱有些不安,但依然鎮定,因為他從未想過她竟會離開。直到小山氣喘吁吁拿著一張雪浪箋奔進來嚷著「王爺,不好了,主子不見了!」他的心才猛然一沉,一把抓過那張紙,白字黑字格外分明,每一個字便如一把鐵錘,重重的擊在他的心上!

    「情未斷,人兩散,天高地遠,從此不見!」

    從此不見,她說從此不見!

    望著那與自己字體極其相似的一筆柳體,他頓時呆若木雕泥塑,霎時間腦子裡一片迷茫。她的字是他手把手一筆一劃教出來的,能不像嗎!她最後留給他的便是這一筆他教的字!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得暈頭轉向,忽然想到昨日她種種不尋常的言行舉止,他的心已經亂了!猶自不肯承認,強忍下內心狂躁的慌亂,目光定定的直視小山,一字一字吃力道:「你主子,又在同爺開玩笑了,快去,你們快去找!找仔細了!」小山驚愕的望著他,忙不迭答應著扭身飛跑去了。

    他焦躁不安走來走去,驚悸恐慌的心怎麼也按捺不住,他死死按壓住即將失去她的念頭,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愛自己,她不會離開,不會!

    意料之中的結果,王府中沒有她的蹤影。狂怒之下他狠狠責罰了守門的侍衛,儘管他知道,她若存心要走,他們根本守不住。他將府中所有能用的人全部派了出去,只盼天可憐見,能夠找到她。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他的心也越來越恐慌、越來越絕望,前所未有的孤寂與不安悄無聲息、一點一點侵蝕著他的心。就在昨日,她回到他的身邊,他以為他們可以重新開始,他暗暗告訴自己,要好好寵她,對她好,不發脾氣、不騙她、相信她、永遠也不再令她傷心!可是,她暗暗存了自己的想法,她沒有給他機會!

    他不禁懊惱,如果昨天他把這些話告訴她,是不是她就會留下?昨日纏綿間她繾綣的目光、貪戀的動作、躲閃的眼神,他為什麼這般後知後覺到現在才恍然大悟?

    焦躁等待中,日影漸漸西移,太陽的餘暉一點一點的淡了、薄了、收了,一輪紅日終於沉淪下去,暮色如網悄無聲息撒下,籠罩著大地。胤禛的心猛的沉下去,一股涼意從腳底直升上來,延蔓全身:一天過去了!她消失了一夜一天!

    出去尋找的各路人都疲憊不堪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光看他們戰戰兢兢的表情他便知道毫無所獲。煩躁的揮退眾人,對她的思念和渴望如潮水襲來。他從沒有這麼想過她,他也從沒想過她會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心裡的空缺無限擴大,將他吞沒。

    胤禛沉沉的歎了口氣,怔怔的望著忘月居中她的畫像。畫中女子身著漢裝立於山石畔一從嬌艷牡丹花旁,淺綠薄紗中衣,雪青繡折枝白梅湖縐比甲外罩,米白百褶長裙,繫著豆綠宮絛,纖腰楚楚,身量苗條,眉蹙春山,眼含秋水,顧盼神飛,盈盈巧笑,彷彿要活過來一般。

    風吹過,畫像微動,胤禛越看越癡,眼前一花,彷彿畫中人輕輕掙脫畫像微笑著向他款款走來,他心蕩神搖,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喃喃道:「容兒,爺不信你真的離開了,不信……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是麼?爺等著你,等著你……」

    他苦苦一笑,慢慢踱步,無意識打起通往臥室的軟簾走了進去。眼波慢轉掃視,室內一切如故,床帳、妝台、鏡奩、芙蓉軟榻、雕花嵌螺鈿的衣櫃、一人高整塊的穿衣鏡、靠牆多寶架、案上香爐……一切陳設安安穩穩、無聲無息靜靜擺在那,沒有人氣沾染,從裡至外透著孤寂的氣息,叫人心裡沒來由的發涼。

    胤禛的目光停在窗前,花台上那青花瓷大八角盆中吊蘭,長葉盈尺,柔條卷舒有致,葉尖似劍或直舉,或四散,繁茂簇聚如林,垂吊如瀑,比主人在時更顯蒼翠蔥蘢,只是這蒼翠蔥蘢太過肆意,反而添了幾分孤寂的冷清。一旁大書桌上擱著她用過的筆墨紙硯,絲毫未動,就連她臨走留下的那張字,胤禛也依然照著前樣用鎮紙鎮著。時隔七年,那紙略略泛黃,如陳年的象牙,那字卻顯得更黑、更奪目。一字字劃過他的心時,疼痛絲毫不減當日當時初見!胤禛心中苦澀,喃喃歎道:「容兒啊容兒,既然情未斷,為何人要兩散,為何天高地遠從此不見,你真的,這麼狠心嗎!你不喜歡年氏,爺從此再不理她就是了,為什麼你這麼傻……」

    胤禛心中翻騰起無窮的苦澀,如橄欖在喉,心也沉沉的往下墜去。他不忍再看,牙一咬,狠心扭頭出去。在外廳中怔了怔,向那畫像柔聲道:「容兒,爺明日要去圓明園住一陣,過些時候,再來看你吧!你,你等著爺回來,哪也不許去……」

    他輕歎一聲走出屋子,小心翼翼掩上門,仰頭深深透了口氣,緩緩步下台階。階下一片大好春光,玫瑰吐艷,杜鵑怒放,忘憂含嬌,牡丹爭芳,那都是她親手栽植喜愛的花卉。那形如酒盅的白玉蘭綴滿枝頭,全無半點綠葉,一樹的冰清玉潔,如雪似海,映著明朗的日色,彷彿半空裡一片縹緲如霧的白紗帳。胤禛不禁想起當年與玉容親手植下這樹時不過是拇指大小、高不及人的一棵小苗,如今樹幹已粗至碗口了,亭亭如蓋,高幾盈丈!他不由得停了腳步,仰頭呆呆望著滿樹花海,腦中驀然劃過一句話: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他鼻中一陣酸刺,不忍亦不敢再想!

    恰在此時,院門「吱呀」一聲被人輕輕推開了,一位明眸皓齒、身形俊修,穿著米白底色寶藍團花絲綢圓領箭袖長袍的少年郎叫了聲「阿瑪!」走了進來。這少年正是弘歷,這種時候,只有弘歷打擾才是被允許的。

    每次胤禛在忘月居一呆半日不出來,家人、親隨無一敢去打擾,每每此時,小山總是算著他呆得差不多了,便讓弘歷進去叫他。

    小山如今已不叫小山了,叫鈕祜祿.玉珊,鈕祜祿.凌柱的養女,雍親王的側福晉,愛新覺羅.弘歷的額娘。

    「阿瑪,今天烏先生誇兒子的功課做得好呢!等會兒子拿給您瞧,好不好?」弘歷拉著胤禛的胳膊,揚起的小臉滿是祈盼。

    「好,走吧。」胤禛低笑著,眼光劃過那緊閉的門窗,牽著弘歷出去了。

    雲兒、雪兒、李忠等候在門外,無不斂聲屏氣、束手垂恭、一臉肅穆。只見雲兒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信,道:「王爺,這是方才有人送來的,說是十萬火急,請王爺立即拆看。」

    胤禛漫不經心接過,隨手拆開,取出信箋,才看了兩行,渾身一震,臉色大變,灼灼的目光盯著雲兒厲聲喝道:「怎麼不早呈上來!」

    嚇得雲兒及眾人都變了色,連弘歷也愣住了。雲兒不知何故,忙跪下道:「奴婢該死!」

    「該死,還真該死!快,備馬,出城!馬上去!」胤禛一跺腳,甩袖匆匆便走。忽然又疾步回轉,拉著弘歷溫言道:「快回你額娘那去。」弘歷忙答應著去了,雲兒、李忠等也牽馬的牽馬、傳喚親隨的傳喚親隨、替胤禛拿衣裳的拿衣裳,各自忙忙去了,終究不知胤禛到底為何如此失態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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