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棲雲軒所有守衛跪了一個下午,這是四王府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奇觀,鬧出這麼大動靜,哪能瞞的住人?小山、雲兒等不久便得知主子進了王爺書房,在外邊捏著把汗打探,只見裡面悄無聲息,她們雖沒得到確切消息,心中也暗暗的有了底:王爺終究放不下自己主子!
當玉容一步一沉思回到忘月居時,小山三人笑盈盈的叫著「主子」齊迎上來,個個眉開眼笑,代她歡喜。玉容無奈笑笑:「你們啊!」忽然想到什麼,笑倒一半愁上雙眉,忍不住臉色一黯,低低歎了口氣。
三人只當她為了不能隨胤禛進宮而不樂,便勸道:「主子,來日方長,只要王爺像從前一樣疼主子,主子何需歎氣呢!」
「我餓了,傳膳吧!」玉容轉移話題。
雪兒便答應著去了。不一刻擺上飯來,一張紅木大圓桌上滿滿擺了八菜一湯:黃金肉片、火熏豬肉、冬筍爆炒雞、口蘑肥雞、抓炒魚片、紅燒鱖魚、蒜泥拌豆腐、清炒豌豆苗、鴨舌龍眼湯,比往常多了一倍,玉容奇道:「怎麼這麼多菜?不是送錯了吧?」
雪兒笑道:「主子,王爺臨走前吩咐廚房多做些菜讓主子好好補補,他們哪敢不聽?那些勢利小人,一見主子又受寵了,那還不緊巴巴上來巴結,還生怕走得慢了輪不上呢!」
玉容聽了只是悶悶的,臉色有些難看,似是大有不忍之色。怔了一會便笑道:「這麼多菜我一個人也吃不了,今兒過節都別講究了,都坐下吧,一起吃熱鬧些!」
雲兒忙陪笑道:「主子,這可使不得,若是王爺知道了饒不了奴婢們!主子若是嫌悶,不如奴婢去請耿格格過來陪主子一起如何?可惜小阿哥也隨著王爺進宮去了,不然接了小阿哥來,料想王爺不會不許的!」
「是啊,我倒是忘了她,快去請!」玉容聽雲兒提到耿氏先是一喜,又想著弘歷弘晝不在,臉色復又轉暗,垂著睫毛苦苦一笑。
小山暗暗著急,正想尋些什麼話說,外邊李忠又笑著來了,身後跟著兩個丫環,捧著兩個盒子,卻是給玉容送內造的月餅和時鮮水果。小山便與雪兒接了過來,向玉容笑道:「主子您瞧,這是您最喜歡的江西蜜桔,還有葡萄和石榴!您要不要先嘗嘗?」
李忠忙笑道:「王爺知道容主子喜歡蜜桔,特意留了兩大簍,今日天晚了,明兒奴才便叫人抬過來!」
「有勞公公了!」玉容笑著稱謝,嘴一努,小山便笑著回屋拿了三個紅包給他們,李忠那一份自然是更大些。三人稱謝不已,笑瞇瞇的去了。容側福晉出手大方,他們都是知道的,所以每每爭著給忘月居送東西的差事。原先人人背地裡還納悶容側福晉怎麼那麼有錢,後來見胤禛自己的錢都在她那任她花費,也就瞭然了!
這時,耿氏也來了,一進來甩著帕子向玉容屈膝行禮,恭聲道:「容姐姐吉祥!」玉容忙一把扶起她,嗔道:「你啊,我說了多少遍,你總是不聽!來,坐下吧!」
耿氏並不分辨,只是垂眸靦腆一笑,等她坐下了,自己才慢慢坐在她身邊椅子上,身子還稍稍斜著。
雪兒呈上飯來,玉容扭頭向小山道:「中秋佳節怎能沒有酒呢?去拿一壺桂花陳釀來,我知道耿妹妹平日裡雖然低調,酒量是不小的!」
「姐姐取笑了!姐姐才是好量呢!」
一時斟上酒來,玉容又打發了小山三人就著桌上端了三道菜下去吃飯,自己便舉杯與耿氏對飲。
耿氏與她相處多年,無人處特別是胤禛不在之處膽子還不錯,與她十分要好。兩杯下肚,耿氏便歎道:「容姐姐,這些日子你一個人不見,一句話不說,終日悶悶不樂,可把我嚇壞了,還好老天有眼,你和爺總算又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玉容輕輕一笑,嘴角輕揚,道:「是啊,我自己也沒想到,爺會原諒我。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這種運氣了!」
「下次?!」耿氏瞪了大眼睛,急道:「好姐姐,你可別嚇唬我,下次!你還想著下次呢!」
玉容神色絲毫不亂,道:「這何嘗是我想不想呢?若真有,我再怎麼不想,也會發生的,不是嗎?呵呵,就只怕下次沒這麼好運氣了!」
耿氏愣了愣,嚅嚅道:「姐姐,爺那樣的脾氣!姐姐你稍稍讓一下爺不就成了?就拿這次來說,姐姐一低頭,天大的事不是也沒有了?妹妹斗膽說一句,姐姐,你是妹妹見過最大膽的女人!咱們爺的脾在諸位阿哥中都是出了名的,輕易誰敢招惹他?就是福晉在他面前也只好唯唯諾諾而已,可是姐姐的膽識,」耿氏抿嘴一笑:「妹妹真是佩服!」
玉容從未聽耿氏說過這樣俏皮的話,愣了愣,不由「嗤」的一笑,故意玩笑道:「你光勸我,你自己為什麼不到爺跟前去?難道爺不是你的爺麼?」
耿氏臉色一滯,身子不自然動了動,有些慌亂的垂下眼眸道:「爺心裡只有姐姐,別的人哪裡會認真瞧上一眼呢!人都說年氏得寵,可據我看,也不過如此罷了!爺心裡在乎的,只有姐姐。至於我,蒙爺和姐姐恩賜,如今有了弘晝,終生有靠,我已經很知足了!」
「當真這樣嗎?」玉容有些意外。
「姐姐,我是死過一回的人,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如今活著一天,我心裡只有歡喜一天,感激一天。想著我還有弘晝,我的心裡都是甜的!有時候看到李氏、年氏、宋氏她們為了爭寵日日煩惱憂慮、用盡心機,連面貌看上去都帶著戾氣猙獰了,我真覺得又可憐又可怕!追求永遠也不可得的東西,心裡滿是怨恨,一日也不得安心快活,那才是白活一世了!姐姐,如果說以前我還有心想著爺,如今我只希望姐姐和爺白頭偕老恩愛一世!」
玉容怔怔的望著耿氏,忽然覺得她身上有一種人所不能及的恬淡從容氣質,沒有悲傷,沒有失落,沒有無奈,是一種自內心深處散發的坦然自若的平和,只有心中充滿陽光、懂得知足快樂的人方能如此。剎那間,玉容覺得自己簡直有點嫉妒她,她忽然發現,其實在這個雍親王府中,真正過得無憂無慮、踏踏實實、快快樂樂、健健康康、明明朗朗的不是別人,正是與世無爭的耿氏!玉容並不知道,歷史上的耿氏活到了九十六歲的高齡,若是知道,更要感慨了!
「真是無慾則剛!妹妹,我好羨慕你!」玉容不禁歎息。
「姐姐過獎了!其實妹妹何嘗不羨慕姐姐呢,姐姐同爺那般恩愛,別說咱們府上,就是整個京城,誰不羨慕姐姐好福氣?」耿氏笑盈盈道。
玉容嗔她一眼:「你今兒倒老打趣我來了!我有句正經話倒要問你,你雖然避世無爭,若是有人為難弘晝,你怎麼辦?」
耿氏目光徒然一亮,毫不猶豫毅然道:「弘晝是我的命根子,誰若是動他,我絕不會忍氣吞聲,說不得只好請爺做主了!她們平日裡對我冷嘲熱諷,我從來不置一詞,嘴巴長在她們身上,她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只要我不在乎,她們說再多也是枉然!但弘晝就不行,姐姐把弘晝給了我,我就是拼了性命也定會護他周全!」
玉容輕鬆一笑,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姐姐這話多慮了,有姐姐在,誰敢對弘晝怎麼樣呢!」耿氏不由好笑。
玉容亦笑,將酒杯斟滿,道:「來,咱們再喝兩杯!」
兩人邊吃邊喝邊聊,絮絮叨叨又說了半響,酒酣興盡時,已是月上中天,正是好月色。耿氏眼神迷醉,腳步已有些踉蹌,玉容便讓雪兒陪著耿氏的丫頭一起送她回去,自己也卸妝洗漱準備睡覺,特意吩咐小山雲兒有些酒沉了,恐明日起得遲,叫她們不許打擾,小山雲兒忙答應著,服侍她睡下,臨走吹了燈只留一盞,用輕紗罩子罩著,整個房間便影影綽綽起來。
聽得她們腳步聲漸漸遠去,玉容突然坐起,醉意全無,眼中一片清明。她輕輕歎了口氣,迅速下床換了一身暗沉的男裝,想了想,展開雪浪箋,提起雕金羊毫,稍稍沉吟,刷刷寫下幾行字,用白玉鎮紙鎮住了,站在當中,留戀的目光逡巡掃過室內,苦苦一笑,輕輕推門出去,左彎右拐出了王府大門,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因是過節,又有元宵燈會,路上行人依然不少,整個京城裝飾得紙迷金醉,一片燈火輝煌。玉容滿腔心事,急急走著,不提防被人一把拽住,只聽得一個聲音又驚又喜道:「容兒,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