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倦大清 第三卷 第135章 如水無痕
    心裡悶悶的,只是悶,沮喪,抑鬱,卻不痛了,又或者,痛到麻木反而覺察不到了!小山、雲兒雪兒從沒見過她這副疏離淡漠、了無生氣的模樣,那是一種彷彿對世間一切都漠不關心的表情!不由各自心頭惴惴。受她氣勢壓迫,卻半個字也不敢相勸,只是比平日更加小心翼翼伺候著,眼巴巴的盼著胤禛來勸解一二。

    夕陽漸漸西沉,最後一縷溫柔霞光即將落盡時,胤禛終於踏進了忘月居的門。他已經換掉了那套棗紅喜慶的衣袍,穿的是月白長衫,外罩寶藍金線暗紋琵琶襟馬甲。

    忍受了大半日沉悶低壓的空氣,雪兒看到胤禛彷彿看到了救世主,情不自禁吐了口氣,搶上前福身道:「王爺吉祥!主子在屋裡呢!」

    胤禛住了腳,有些遲疑道:「你們主子,還好嗎?」

    雪兒愣了愣,心想主子明明是十分不對勁,可是卻半點毛病也挑不出來,她遲疑道:「奴婢,奴婢——」

    胤禛擺擺手,歎道:「罷了,爺自個看去!」

    玉容正盤腿坐在榻上剪窗花,一手持紅紙,一手持剪,神情十分專注悠閒,地上零落著一層細碎的紙屑。胤禛心內大驚,慌忙趕將上去,順手奪過剪刀,氣道:「你這是做什麼?孕婦最忌這些利器,你玩什麼不好,偏玩這個!」

    玉容一呆,抬眼茫然的望著他,淡淡道:「奴婢以後不玩就是了!王爺不必生氣!」

    胤禛彷彿挨了當頭一棒,腦中「嗡」的一下,彷彿跌入冰窖,涼意自腳底一層一層浸遍全身,隨即心猛的揪痛起來,愣愣的望著她。

    她那淡漠疏離的神情和語氣是他從來不曾見過、聽過的!他寧可她生氣哭鬧,也不願看到她這樣!

    她空洞的眼神,淡漠的臉色,看似謙恭柔順的言語神情狠狠刺痛著他的神經。胤禛心頭一陣難言的擁堵。他面前的這個人,彷彿失掉了靈魂一般,僅存軀殼,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神采飛揚、笑靨如花,會親親熱熱纏著他撒嬌使小性子的小女人!他的心一陣一陣疼得發著顫,猛然將她整個按入懷中,下頷不住蹭在她的額上發間,雙臂緊緊環抱著她,彷彿以此來告訴自己,她還在,她還好好的在自己的身邊,沒有離開!

    「容兒,別生氣了,是爺不好,爺不該瞞著你!爺幾次三番要對你說,總是不忍開口,容兒,在爺心裡只有容兒一個,從未改變也不會改變,容兒,咱們還像從前一樣,好不好!」胤禛語無倫次,在她耳畔輕聲細語,聲音說不出的懊惱痛楚。

    玉容手心泛起一陣一陣戰慄的冰涼,眼中漸漸浮起清涼的水霧,望向他,彷彿隔了一層紗,迷離而朦朧,而她的眼神卻是冰涼不驚,她緊緊咬著唇,不掙扎,不拒絕,任由他摟著撫著親著吻著,只是木然以對。

    心已冷,說不上傷心,也絕無歡喜,有的,只是默默的,靜得波瀾不驚的沉鬱淒楚。

    胤禛一呆,終覺察到她的無動於衷,他唇色蒼白,眼中憐憫不忍之色更甚,輕輕勾起她的下頷,令她對視著自己,幾乎是帶著淒楚的語調懇求道:「容兒,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爺!你究竟要怎樣才肯原諒爺!」

    玉容平滑如水的目光注視著他,眼眸明亮如星亦淡漠如星,她隨手掠了掠鬢角髮絲,柔柔笑道:「奴婢沒有怪爺,又何來原諒一說!」

    胤禛身子一顫,頓覺全身被抽空了氣力,手不由自主滑落,怔怔的望著她。

    她就挨著坐在他身畔,她如蘭的氣息甚至輕拂過他的鼻端,可他卻覺得那麼遠,遠得她的五官、她的輪廓都模糊起來,彷彿隔著雲端,那麼遙不可及!

    「容兒,**與朝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我們這些皇子的後院也是一樣,你一點也不肯體諒爺麼?爺不得不娶年氏,你若是為著這個怪爺,怨爺,爺也只好認了!爺只想告訴你,在爺心中,只有你一個,誰也不能動搖,更不能取代!」胤禛緩緩的說著,一字一字彷彿千斤,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彷彿還有一點,失望!他料不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他以為她是懂他的!她的疏離與淡漠,讓他欣慰——那是因為她在乎他,可同時也讓他有些失望——她竟這般不體諒他、理解他!

    他話裡的失望與沉重沉沉擊在她的心底,眼中的淚恰如斷珠滾滾而下,淚眼迷離中,她問:「為什麼要騙我!我那麼傻,滿心念著你的好你的體貼和深情,我以為你是真為我著想,原來,卻是怕我礙了你的好事!你可知道你送我出城時我心底是多麼歡喜,想起來真是覺得可笑,我真是天下最大的傻子!」觸動壓抑心底的情腸,她再也忍不住,扭身伏在靠枕上嗚咽不已。

    「你說我不肯體諒你,你又有什麼需要我體諒?如果不是十四爺家奴替你採辦大喜的賀禮恰好路過順口說了出來,我根本一無所知。王爺,分明是你不信任我,又何必怨我不體諒你?說到底,我不過是個沾了兒子光得臉的妾罷了!在王爺心裡,信任的只是福晉吧?」玉容越想越灰心,話未說完,更是淚如雨下!

    胤禛見她哭得傷心,悔極恨極,不由挪身過去,輕輕撫拍著她背後,不知從何勸解。聽她說的一句狠似一句,一句比一句絕情,心底突然生出極大的恐懼,那是一種對即將失去的恐懼,他顫聲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爺對你的情意難道你一點半點也不念了?爺何嘗把你當做一個沾了兒子光的妾?爺待你一片真心,你竟是這樣的想法?爺是怕你傷心才沒告訴你,誰知道你會氣惱成這樣,若是早知道——唉!」胤禛傷心中夾雜著失望,心想自己原本一心為她,如今反倒落得不是,不由心頭鬱鬱,一時思緒萬千攪亂如麻,千言萬語鬱悶難出,化成長長一聲歎息。

    玉容坐起身子拭淚道:「事已至此,王爺什麼也不必說了!奴婢並沒有氣惱,就是氣惱那也是氣的自己,不關王爺的事!」

    胤禛有些惱怒扳過她的身子,眸子中含著隱忍和痛楚,「你究竟要怎樣!」

    玉容久久的直視著他,忽然道:「王爺,如果皇上對王爺說,只要王爺殺了奴婢就把那把椅子傳給王爺,王爺會答應嗎?」

    胤禛心頭大震,神色一凜,目光霍然躍動,拂袖羞怒道:「你這是什麼話?皇阿瑪怎麼可能有這般荒唐的旨意!你腦瓜子裡成天想些什麼!」

    玉容似早料到他的反應,苦苦一笑,認命般歎息道:「其實是一樣的道理,不是麼?在王爺心裡,你我之間的感情是隨時可以擱置一旁、甚至捨棄犧牲掉的,就看交換的籌碼是什麼價值了!王爺,其實容兒在王爺心裡沒有王爺、也沒有容兒想像的那般重要呢!」

    胤禛萬萬料不到她會存了這樣的心思,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心沉沉往下墜,重如鉛石。玉容的話雖然看上去合理,但卻是在跟他賭氣!一時間,朝中種種煩心事湧上心來,朝局之錯綜複雜、交織如網的各方勢力、各位阿哥明裡暗裡的動作佈置等等已然讓他疲憊不堪窮於應付,而她,只顧著自己使小性子,不依不饒沒完沒了,輕輕巧巧一句話便否定了兩人幾百上千日的恩愛情意,否定了自己一腔真心!他終究錯看了她,亦錯待了她!

    「『皮之不存,毛將附焉!』這話你自個好好琢磨吧!」胤禛聲音轉冷,臉色鐵青。

    玉容秀眉輕揚,眼角帶著淒楚的決絕,嘴角漾起一抹冷笑:「王爺還不明白嗎?奴婢今日跟王爺說了這麼多,其實奴婢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往後,奴婢會安分守己過一個妾該過的生活,省得王爺將來做一些事還得顧及奴婢那麼為難,而且,奴婢也沒有心可以再傷一次了!」

    瞬間,胤禛全身的血液「唰」的一下彷彿騰騰燃燒起來,他怒極反笑,咬著牙瞪著眼恨恨道:「好,好!難得你這麼識大體,爺豈有不成全之理?」他突然捏住她雪白的手腕,從懷中掏出那隻玉容上午才給了年氏的冰玉鐲子,粗魯的套上她的腕,憤憤道:「安分守己?你記住了!爺賞給你的,你只能拿著,誰許你自作主張送人了?」

    玉容揉著酸痛的手,怔怔看著他怒氣沖沖摔門而去,仰著頭,深深吸了口氣,鼻中窸窣有聲,淚,終於苦苦忍住了!小腹突然一陣隱痛,她捂著小腹,眉間擰成一團,大口大口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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