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瞟了身旁的玉容一眼,道:「你小四嫂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胤祥眉毛挑了挑,硬生生按捺下眼中的驚訝——他知道胤禛是個最謹慎不過的人。「這事一提起來就叫人生氣!」胤祥恨恨道:「那日十八弟病得正厲害,有兩個自稱是太子爺的侍衛,說是太子爺外出散心被蒙古人刁難找茬,請我快去幫忙。我急忙打馬找去,哪知道太子是在打獵!回來後十八弟就沒了,太子一見皇阿瑪惱怒便把事都推我身上,說是我硬拉著他外出散心解悶,真正氣死人!我當然不服,當面辯解,哪知道越辯解太子說得越難聽,八哥九哥十哥又在一旁推波助瀾,我一氣忍不住把太子的惡事抖了幾件出來,哪知道皇阿瑪反倒暴怒怪起我來!說我居心不良,身為弟弟不敬兄長,身為臣子不諫不忠,故意等著要拿太子的錯好扳倒他,當時就命把我拿下了!四哥你想想我多冤,太子那脾氣德性,他肯聽人勸嗎?沒過兩日,太子也被關押了,聽說他晚上佩著寶劍偷偷在黃龍大帳外偷窺皇阿瑪意圖不軌!後來八哥九哥十哥十四弟也都被押了起來,好像說太子偷窺是他們設局挑唆的,太子還一直喊冤呢!哼,他再冤能冤過我嗎!」
胤禛半響沒有言語,蹙著眉默然良久,怔怔歎道:「可憐皇阿瑪!他素來疼愛十八弟,偏偏在那個時候又鬧成這樣亂成一鍋粥,那些日子他老人家不知有多痛心、多難過!十三弟,你可千萬別怨皇阿瑪,他實在是氣極痛極了才會——唉!」
胤祥豁達的笑笑,忙道:「四哥說哪裡話,做兒子的怎麼會怨自己的阿瑪?再說他也沒把我怎樣!正如四哥所說,他痛心十八弟,但依我看,他更痛心的是太子,原來太子那麼多事他老人家都是不知道的!早知道我便不說了,我實在不該在那時候還雪上加霜打擊他老人家的!」胤祥不由一陣懊惱。
「對了四哥!」胤祥眼中黯然一掃而淨,雙目變得炯炯,他正色向胤禛道:「如今太子被廢,已經是不中用了!東宮虛位以待,四哥你覺得……我,我看現在大哥興頭得很哪,自塞外我們這些倒霉鬼被囚禁之日起,他就沒離開皇阿瑪左右!」
胤禛臉上忽然變得十分凝重,呆呆的望著前方不語,冷不丁卻扭頭向玉容道:「容兒你怎麼看?」
玉容坐在一旁軟榻上一直在留神他們說話,聽胤禛問,她略一沉吟,修長的手指在雕花小茶几上不經意輕輕叩了叩,抬起頭瞟了一眼,向胤禛道:「我覺得皇上對太子還是很關心、很有父子情分的!」
胤祥一怔,脫口道:「這怎麼可能?太子明明被廢了,天地禱過了,詔書也下了,難道皇阿瑪還要復立太子?那不是開玩笑嘛!」
玉容苦苦向記憶裡思索求取著,無奈搜索到的信息儘是朦朧得像一團雲似是而非。她忍不住擰眉揉了揉太陽穴,笑道:「十三爺您想,若是皇上當真對太子失望乃至絕望了,關著就關著好了,為什麼還特意讓大阿哥和我們爺輪流看守?還不許任何人任何物隨便出入?這不是明擺著生怕有人暗害太子嗎!但憑這一點,就可看出,皇上對太子其實還是很在乎的。」
「那,你是說太子還能東山再起?這,這恐怕不太可能吧,自三皇五帝以來就沒這樣的事!」胤祥仍然不相信。
玉容目光悠悠,道:「皇上的心思誰猜得到呢!只不過,皇上廢太子是在情緒激盪、心痛驚怒的狀態下,如今回京傷痛漸癒,情緒漸穩,誰知他又是什麼想法呢!太子雖然不才,但畢竟當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又是嫡子,好歹壓得住眾人。如果不立他,十三爺覺得誰合適?」
胤祥啞口無言,細細一想,確是這樣,不管立了誰做太子,都不會教其餘諸人心服,朝廷將從此多事,還不知會鬧成怎樣天翻地覆、地覆天翻!若依著他的意思,自然是他敬愛的四哥當太子最好了,可他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大哥和八哥一夥堅決不會服氣;同理,不管是大哥、八哥或者別的阿哥當太子,其餘的人也是通通都不會自甘屈居於下的!他一時怔住了,情不自禁望了胤禛一眼,歎道:「這,這還真是……小嫂子冰雪聰明,一席話說得入木三分,真叫人不能不服!」
胤禛亦被玉容一番話暗暗驚倒,原本只是隨意一問,他料不到她竟有如此敏銳的見識和分析。他向來老成持重,不像胤祥那般喜怒皆形於色,此時臉色依舊平靜波瀾不驚,不緊不慢點頭道:「容兒說的確有道理!只是天威難測,如今皇阿瑪的意思尚未明朗,咱們不宜輕舉妄動!還有,今日這番話絕不可洩露出去,老十三,你可記住了?」
「四哥,現在大哥和八哥他們都滿京城的籠絡朝臣結交人心,咱們當真什麼都不做嗎?人都站到他們那邊去了,咱們怎麼辦!」胤祥有些著急。
他才剛剛放出來就明瞭這般情形,可見大阿哥和八阿哥的動作有多大!胤禛給他說得也有些焦躁起來,起身踱了幾步,終是咬了咬牙,重重道:「由著他們去吧!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我是絕不做的!」
正說著,暮色四降,天邊流霞漸漸暗了下去,晚風輕輕拂來,帶著涼意沁人肌骨。胤禛仰頭看了看蒼灰的天色,扭頭向胤祥道:「你先去望桐軒,等會我就過去,就在那邊用膳吧,咱們也聽聽烏先生和戴澤他們怎麼說!」
「好,我先過去!」胤祥曖昧的瞟了胤禛與玉容一眼,笑著起身。望了望天邊的流霞,想到綰綰,不禁心中一暖:她定然也在牽掛著自己!等會,一定要去看看她。
「先別把剛才咱們說的話告訴烏先生!」胤禛又在後邊囑咐了一句。
「我知道!」胤祥停步轉身答應,他心知四哥是想聽聽烏思道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怎麼看這件事。
晚間胤禛回忘月居時,臉色微紅,眼中異彩閃爍,腳步輕快,整個人神情十分放鬆。玉容一笑接了出來,挽著他胳膊道:「這個烏先生說了什麼,讓爺這麼高興!」
胤禛攜她一道坐下,習慣性將她攬著坐在自己膝上,伸手在她滑膩的臉上輕輕一刮,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視她半響,才輕輕歎道:「烏先生的分析和你所說幾乎一樣,連老十三都愣住了。容兒,這些都是誰教你的!」烏思道是胤禛首席智囊,自打烏思道來到四貝勒府,康熙派下的差事,他沒有不和他商量並且沒有他說得不對的。
玉容撇撇嘴,心道勾心鬥角麼,自古皆通,有什麼好想不明白的?笑了笑,道:「這有什麼稀奇的!爺眼中這是國事,容兒只把它看成家事,這是很平常的分析啊!」
胤禛一愣,緩緩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他心裡完全相信玉容的話,否則,連他都不敢斷定康熙對太子是否有情,玉容竟敢說得那麼篤定?視角不一樣,看法也不一樣,這是最好、最合理的解釋。
「烏先生,是怎麼說的?」玉容對這位烏先生很是好奇,他是貝勒府中深居簡出最為神秘的人物,胤禛雖然寵她到無以至極,亦從未讓她見過烏思道。
胤禛摟著她的手緊了緊,薄唇在她唇瓣輕輕一印,只簡單道:「烏先生也說靜觀其變,不宜輕舉妄動!」
康熙照常上朝,議政,派差事,乾清宮裡阿哥王爺、文武大臣按部就班,進退有度,奏對有序,表面上看一點也不見異常,儘管人人心底都焦躁不安,而康熙彷彿把太子的事給忘記了!
然而,沒過幾天,一個驚天的消息又將北京城炸開了鍋:本聖眷正隆的大阿哥胤緹竟被康熙圈禁了,而且明諭聖旨說得清清楚楚:終身圈禁,永不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