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年、元宵,轉眼已是新春。二月底,肆虐的寒風才稍稍減退,冰封的金水河才剛剛有解凍的意向,蘭馨出嫁的日子就到了。
出閣那日,倒是個好天氣,碧藍的天空洗練清透,不染塵埃,一如她疏離淡漠的神情。華麗奢貴的衣飾如一層厚厚的殼將她嬌小的身子包裹在內,任他金裝玉飾、珠圍翠繞,也不能掩飾她秀眉美目間濃濃的不捨和眷戀。對這種事,宮裡的人都見得多了,早淡漠了,沒有那麼多的離愁別緒依依不捨,各人做各人該做的事,說該說的話,行該行的禮,連「恭喜」二字都說得端端穩穩恰到好處。就連太后,也不是第一次送孫女出嫁,攜著蘭馨的手輕輕拍了拍,滿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嘴唇動了動,最後只溫言囑咐道:「好生照顧自己,凡事不可任性了!」
站在乾清宮前白玉階上,蘭馨猛的住了腳,默默回首凝視那沐浴在金色晨光中的層層疊疊高高低低的琉璃屋頂簷脊,輕輕向身邊的玉容笑道:「小四嫂,你瞧,古人尚有折柳送別,如今這宮裡的柳條還沒發芽,我就要走了!」她笑得嫣然,鬢邊的珊瑚東珠流蘇搖曳生輝,彷彿專為映襯她臨去秋波。
玉容忍著要滾落的淚珠,緊緊回握她的手,微笑道:「好妹妹,記得照顧好自己,等明年楊柳吐翠,小四嫂在京城等你回來!」
蘭馨自失的一笑,道:「回來終究也是要走,反倒不如不回!相見時難別亦難,反而多添一段愁緒。以前在這看著姐姐們一個一個的離開,那時候好不捨,好想她們留下來,現在想起來,我當時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命運。只是不知,可有人捨不得我?唉,捨不得又怎樣?捨不得我便不用嫁了麼……」
玉容心裡堵得慌,忍不住一衝動咬牙低聲道:「好妹妹,你再這樣,小嫂子真想帶你逃離這裡!唉!」
蘭馨眼眸霍然一亮,隨即垂下眼瞼,臉上不覺泛出幾縷笑容,微笑道:「小四嫂,有你這句話,蘭馨就知足了!至少,蘭馨明白了,你是真的關心蘭馨!」她目光四顧,悄悄從棗紅的馬蹄袖中摸出一個橘紅色六角香囊塞到玉容手裡,低聲道:「小四嫂,以後你想念蘭馨時,就聞一聞這個香囊,這是我特意做了送給你的!」
說話間,吉時已到,禮炮朝天鳴響,跟著鼓樂齊奏,司儀官高聲唱念,蘭馨也被一群命婦嬤嬤喜娘放下鴛鴦交頸的紅蓋頭簇擁著去了。玉容怔怔的隨著眾人送了一段,望著她漸漸遠去,登上輦車,儀仗旌旗掩映而去,鼻子一酸,忙眨了眨眼,垂頭默默回府。
蘭馨帶走了皇宮裡最後一縷爽朗暢意、自由自在的笑聲,沒有了她的身影,彷彿原本就空曠的皇宮更是擴大了一倍,肅穆得叫人窒息。自太后、各宮嬪妃往下,無人不暗暗懷念著她。就連康熙心情也是鬱鬱,接連好幾天心裡都空落落的回不過神。
誰也沒想到,就在蘭馨出閣十來天後,突然有兩名科爾沁部使者風塵僕僕一臉悲慼疲憊的飛馬來到京城,一見康熙面立刻放聲大哭撲倒在地:蘭馨格格在途中行館歇息時突遇火災去世了!
康熙吃驚得臉色慘白,怔怔望天半響說不出話來。消息傳開,太后當即暈了過去,救醒之後痛哭不已;各嬪妃想著她平日種種嬌憨天真,各自觸動心腸,均自傷感;皇阿哥們大多與她親厚,亦是無人不歎息黯然,胤祿胤禮等自幼隨著她玩耍的弟弟更是一個個哭得昏天暗地。四貝勒府中玉容得知此消息後,腦中嗡嗡響成一片,下意識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發了半天的呆仍渾然不敢相信。
她俏麗的容顏昨日尚如嬌花猶在眼前,誰知轉眼便煙消雲散,一縷香魂歸九天外!
接著,科爾沁王子代布半途轉回北京向康熙請罪,然人已死矣,康熙雖然心中惱怒,卻並沒有責罰代布,反而好言勸慰。到底憐愛女兒,不忍她死後仍赴千里之外做異鄉鬼魂,便命胤禛胤祥負責將她的靈樞領回,以未嫁早殤的身份安葬皇陵。
出乎意料痛失愛女,康熙心情極差,紫禁城四角規整的天空與紫禁城中金尊玉貴的供奉並不能撫慰他的悲悶,反而日漸憔悴起來。三阿哥胤祉便上疏建議下江南,一則考察民情,二則散心,康熙准奏。四月中旬,帶著太子、胤祉、胤禛、胤禟、胤俄、胤祥胤禎及張延玉李德全一干人等由京杭大運河下江南。因玉容與蘭馨感情匪淺,亦悲傷難耐,特准她一道隨行。
寶船漸離京師,氣溫也漸見暖和明朗,沿途所見春波碧草,水鴨戲浪,柳絲垂金,桃蕊吐艷,嬌鶯婉轉,乳燕翻飛,到處一片生機盎然、欣欣向榮之景象。康熙胸懷大暢,頓覺耳清目明,神采煥發,又見到農家耕織忙得如火如荼,兩岸稻田嫩秧遍栽,桑榆抽芽,想到自己治下一片清明盛世,更覺欣慰自得,抑鬱的心情亦慢慢排遣。
十多日後,來到蘇州。彼時已是五月天氣,恰恰是最濃的大好春光,蘇州城裡寧山秀水,花木種類繁多,建有許多絕妙的大好佳園,亭台樓閣掩映在花柳山石之間,分外雅致。康熙的聖駕便停在最富盛名的拙政園中。
三百年前的拙政園,融合在古典韻味十足的蘇州城中,顯得更加和諧一體,極富自然情趣。步入其間,但見亭台樓閣參差錯落於竹木籐蔓間,迴廊小橋或隱或透將各處銜接。此時,大朵大朵的白玉蘭、牡丹、芍葯、山茶、月季、薔薇、海棠、紅杏綻放枝頭,引來飛鳥鳴唱,蝶蛺蹁躚,將一片奼紫嫣紅映襯得如火如荼。園中水源頗多,隨著園子需要恰到好處在各處蜿蜒匯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池小湖,恰成點睛之筆。池畔湖邊皆任意點綴著或孤削或圓潤、或大或小、或點或片造型各異的太湖石,間或夾雜栽種著蘆葦、菖蒲、臨水扶桑、芭蕉、翠竹,與丘崗亭閣間各色花木相互呼應,相映成趣。
玉容與胤禛住在南面木樨院,前後兩進,面闊五間,長窗通透,十分精緻潔淨。出門便是臨水曲廊,隔水對面是胤祥胤禎所住的修竹軒。院中除了其他花木,還有一棵合抱粗枝繁葉茂的桂花樹,此時滿樹滿枝皆是嫩紅紫紅的樹芽,向人彰顯著蓬勃的生命力。
康熙在園中小憩了三日,又恢復了明君工作狂的本色。每天忙著聽取地方官員奏對、接見當地名儒耆老、處理京城送來的急件,還不忘藉機對太子進行一番機會主義教育,再就是抽空出門走走也必帶著探訪民情的心思,晚間還定期檢查兒子們的功課字帖!
他一忙,底下人自然也要忙,胤禛等不離左右隨時候命,與在京時無異。只有玉容和跟隨來的雲兒最閒,但胤禛警告不許在園中私下走動,於是,玉容的活動空間便只有小小的木樨院和院外三尺臨水平台。她晚間抱著胤禛不滿道:「還說下江南散心,倒是給爺暖被窩來了!來了七八天連二門都沒出呢!」
胤禛一聽就樂了,在她唇上親了親,笑道:「說得這麼可憐,爺也不忍心了!等忙過這幾日,爺帶你出去好好逛逛!」
玉容蹭在他胸前,眼巴巴討好道:「爺忙的是正事,容兒怎麼好意思打擾爺呢!不如讓容兒帶著雲兒自個出門不好?」
胤禛瞅著她不做聲,一副「早知道你會這麼說」的樣子。
「蘇州城有皇上坐鎮,安全的很嘛!再說憑容兒和雲兒的身手,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玉容再接再厲。
胤禛還是不做聲,只是撫弄著她的髮梢。
玉容洩了氣,嘟囔道:「早知道你油鹽不進我還說個什麼勁呢!要說也得等到了床上說嘛……」
「什麼?」胤禛挑挑眉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手不規矩覆上她前胸薄薄的春衫輕輕揉搓,似笑非笑貼著她的臉膩聲道:「容兒方才提議的,爺倒是願意試一試呢!」
玉容耳酣身熱,揪著他前襟捶了兩下,嗔道:「爺當人家是什麼人了……」
胤禛輕笑著在她耳畔低語,逗得她吃吃直笑,驀地身子一輕,已被他攔腰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