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很快到了八月中旬。
大家都喜喜慶慶的準備過中秋佳節,甘菊卻越來越憂鬱,——自從被封了姨娘後,一個月裡攏共見了老爺兩次。那唯一見面的兩次,還是正好趕上了老爺休沐日,早起請安遇見了,不過簡單的說了幾句罷了。
平時晨間請安的時候,老爺早就天不亮上朝去了,然後自己回房,夫人也不會無事找自己過去說話。大約是因為上次的事,老爺好似忘了還有自己這麼一個人,再也沒來留宿過,偶有幾夜不在夫人房裡,也是因為忙正事去了書房。
甘菊的心裡頓時變得空落落的,有點不知所措。
從前老爺身邊的人雖然多,但大都是一些不合心意的女人,只是看著花哨而已,除了……,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的略過了那個名字。
那時候老爺最信任的人是自己,吃飯穿衣、出門打點,差不多事事都要經由自己的手,每天總有做不完的事和操不完的心。後來夫人要進門了,老爺便把屋裡人都遣散了出去,而那個女人在之前就送走了,最後只剩下自己一個。
再後來夫人進門,自己把賬冊什麼的都交了上去,加上後宅人少,事情就慢慢的少了下來。但不管怎麼說,自己還是在老爺身邊打轉的,每天知道老爺吃得飽不飽、睡得好不好,心裡總是踏踏實實的。
從來就沒想過和夫人爭寵,一直都恪守著自己的本分,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可是後來卻出了那件事,——差點害得夫人沒了命!自己快要嚇死了,儘管夫人好了過來,但也生怕老爺因此遷怒自己,就此攆了出去。
當時老爺雖然惱火,但事情畢竟不是自己做的,只是把自己叫過去訓斥了一頓,到底念著舊情分。可是不知道夫人是怎麼想的,居然因過封了自己做姨娘,添了月銀和一個丫頭,還撥了一大兩小相套的小角院。
起初還高興了一陣子,但慢慢的就高興不起來了。
眼下甘菊才意識到,夫人作為主母,根本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能隨意處置人,——比如現在明看是抬舉了自己,可是這一個月見老爺兩次面,一夜也沒留宿,即便做了姨娘又有什麼用?沒有機會生孩子,到老了也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那天碰見恭二奶奶,還恭喜自己做了姨娘,讓自己早點添一個小兄弟呢。
可是,照如今的情形下去……
甘菊的內心鬥爭了很久,最後終於下定了決心,鼓足了勇氣,特意打扮的老實本分一些,去了正房給夫人請安,把自己的意思緩緩說明了。
「你不做姨娘了?」玉儀有點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甘菊的要求,但是稍怔了一下,忍不住為難道:「往上抬人還好說,無緣無故的,才封了你做姨娘幾天,又不讓做了,這可怎麼跟外人說啊。」
甘菊囁嚅道:「就說……,就說是婢妾犯了錯。」
「沒有這樣的道理。」玉儀微微皺眉道:「且不說凡事不能朝令夕改,單是沒錯非要給你安一個錯,這說出去……,那還不得說我容不下人?」想了想,「老爺還在為四房的人生氣,得空我勸勸他,再提提你的好,自然也就想著去你那兒了。」——
這算什麼事兒?自己還得勸著丈夫去找小老婆睡覺。
甘菊的臉微微漲紅,急忙道:「夫人,婢妾不是這個意思……」
玉儀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便道:「你回去吧。」
「夫人……」甘菊的聲音有些委屈,跪下道:「婢妾沒有為老爺添下一男半女,實在不配做姨娘,心甘情願做個丫頭,日日夜夜服侍老爺和夫人。」
玉儀囧了,——啥,你還要日日夜夜?
段嬤嬤在旁邊看不下去,冷聲道:「甘姨娘這是做什麼?夫人抬舉你,還得看你情願不情願?今兒要是夫人不答應你,難道就不起來了?!」哼了一聲,「這是哪家做妾室的規矩!」
「罷了,明兒都是中秋了。」玉儀不想趕上喜慶的日子,六房還爭吵個不停,傳出去又得讓別人看笑話,因此皺眉道:「你若是覺得我做的不妥,就去找老爺吧。」——
反正自己這裡是絕不會讓步的,一來不願回到以前的日子,二來若是連個姨娘都震懾不住,豈不是叫下人們看笑話?她要鬧,就去羅熙年哪裡鬧好了。
「什麼事找我?」羅熙年從門外走了進來,問道。
玉儀迎上去道:「今兒回來的這麼早?」跟著他一起走近了內室,換了袍子,掀起簾子一看,甘菊還跪在外面的地上。不由回來歎了口氣,說道:「你去瞧瞧吧。」
羅熙年早就看見甘菊跪在地上,但他覺得沒什麼大事,也不著急,慢悠悠換了家常衣服,方才走出去問道:「你跪在這兒做什麼?」
甘菊不料主母態度這般強硬,完全不似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心下正在絕望之際,羅熙年卻突然回來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著上前了一步,臨開口時卻有些膽怯,低了頭道:「婢妾前些日子做錯了事,原該受罰的,不想夫人抬舉做了姨娘,心下日夜惶恐不安……」
在瑣碎事上面,羅熙年的耐心十分有限,打斷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婢妾……」甘菊察覺到他的口氣不善,但是已經說到了這兒,也沒法打住,只得硬著頭皮道:「婢妾還想像從前那樣,做個丫頭……」
羅熙年看了她好幾眼,半晌冷聲道:「不識抬舉!」
當初玉儀說要抬甘菊做姨娘,羅熙年覺得沒那個必要,但對於他來說,甘菊不論是通房還是丫頭,都一樣是甘菊,區別不大。既然妻子有心做這個人情,也沒跟她必要唱反調,況且內宅的事只要不出大錯,本來就是主母說了算——
沒想到甘菊反倒不願意了。
「你覺得,夫人的話不算話是嗎?」羅熙年語氣嚴厲,質問道:「上次的事沒追究你,就算死開恩了,又讓你做了姨娘,你還不願意?平日裡看你還老實,今兒是誰給你膽子?還跪在這裡嚇唬誰,說啊!」
「婢妾……」甘菊真的嚇壞了,覺得眼前的人像是一個陌生人,——這麼多年來,老爺從未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過話,如今這是怎麼了?自己要被老爺厭棄,今後再也得不到恩寵了嗎?心下後悔莫及,真不該一時鬼迷心竅跑來的。
玉儀原本還想推麻煩,但聽外面吵了起來,不得不出來,朝彩鵑等人道:「快把甘姨娘帶下去。」又揮了揮手,「你們也全都下去吧。」——
連一個通房丫頭都不拿妻子當回事,可見她平日處境艱難。
羅熙年見她沒有任何添油加醋,而是直接讓人拉走,心下舒坦了不少,到底妻子還是明事理的,不似那些小雞肚腸的婦人。攬了她的腰往裡走,過了會兒才道:「你往後也不必事事顧及我,但凡底下人的不對,該打該罵由著自己心裡來,讓她們吃幾回苦頭就老實了。」
玉儀笑道:「馬上就是中秋節,弄得哭天喊地的做什麼?」轉身端了一碗溫溫的花茶,遞了過去,「現今已經入秋了,天氣乾燥的很,我特意吩咐加了枸杞和蓮心,喝了也好消消火氣。」
「今晚早點休息。」羅熙年早把甘菊撂到了一旁,端起茶喝了兩口,「明兒還要去宮裡一趟,大過節的。」微微皺眉,「到時候我不在你身邊,你自己當心一點。不過好在還有五嫂,你們倆在一塊兒,少說話,早點回來就是。」
「六爺放心好了。」玉儀微笑道:「我想四嫂也不是糊塗人,在外頭,又是當著那麼多宮裡的貴人,怎麼會給我難看?好歹都是羅家的媳婦呢。」
羅熙年冷笑道:「那一位最是會裝了。」
次日玉儀按品大妝,——比較有趣的是,除了小湯氏頂著魯國夫人的超品頭銜,四夫人和五夫人也一樣是三品淑人,級別上倒也不差分毫。
況且以玉儀的年紀,被冊封三品淑人的還真是不多。
趕到上房集合時,一屋子紅艷艷的外命婦大衫冠服,除了小湯氏的繁瑣一些,玉儀和妯娌們的則是一模一樣。另外還有弘大奶奶,她的年紀雖然比玉儀大一些,但是級別上卻低兩級,如今只是五品宜人的身份。
四夫人「病」了好些日子,連晨昏定省都免了,也不知道是她懶得動,還是小湯氏懶得看她。今兒見了玉儀,依舊是一貫的雲淡風輕表情,只是比從前少了笑意,看來是連面子也懶得做了——
想想也對,反正這一屋子的人誰不清楚誰啊。
上次到過皇宮一次,玉儀雖然算不上熟門熟路,倒也不怯生了。走到半道,略有意外的碰見了豫康公主和李氏。不過這不是在串親戚,沒有隨便拉著人說話的道理,豫康公主只是點了點頭,李氏則是一臉厭惡。
四夫人瞧在眼裡,嘴角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很快有內侍引導著,先進大殿拜見皇后以及眾位妃嬪。玉儀只覺得滿屋子的鶯鶯燕燕,全都珠光寶氣的,根本來不及分辨誰是誰,匆匆行完禮便就退下。
到了偏殿,坐了不少公卿權貴家的命婦女眷。
玉儀來這種場合還是第一次,沒有話搭子,五夫人也被鎮南王妃叫過去了,只得自己獨坐在角落裡。反正等會兒象徵性的吃了午飯,再看幾個歌舞節目,等儀式進行完畢該回去,忍一忍好了。
乾坐著的滋味兒並不好受,再加上還要保持端莊大方,不能隨便歪著斜著,玉儀坐了一會兒就覺得腰疼。正在百無聊賴之間,外面突然來了一個內侍,喊話道:「陛下有旨,召魯國公府的三品淑人孔氏拜見。」
這一下,偏殿裡頓時安靜下來。
玉儀不得不站了起來,成為了各位貴婦們視線的焦點,各種各樣的目光投來,讓人渾身不自在,趕忙上前笑道:「有勞公公帶路了。」
那位內侍一面走,一面回頭笑道:「這一整天,皇上還是頭一個召見命婦呢。」言語裡面,大有幾分討好湊趣之意。
玉儀卻是覺得頭皮發麻,——皇帝是什麼,是可以隨便決定你生死的人。
自己一個外命婦,即便有一層薄薄的舅甥關係,也一樣不想面什麼聖,而且這樣太出風頭了。心下歎了口氣,今天是團團圓圓的中秋節,皇帝總不能給自己晦氣,找自己應該會是好事吧。
進了大殿,居然發現羅熙年也在旁邊。
玉儀吃驚之餘,心下也稍微安定了一些,好似有了點主心骨,總比自己一個人面對皇帝要強,上前行了大禮,「魯國公府羅孔氏,拜見皇上。」
作者有話要說:>>>>某顏寫了這篇文後,毫無緣故的瘦了8、9斤,原來還可以這麼減肥,☉﹏☉b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