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堂 正文 鬧劇(中)
    潘姨娘有孕一事,如同在一鍋熱油了潑了碗冷水。

    除了孔老太太和孔仲庭母子倆,是真心為添子嗣高興以外,其餘的人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孔府上下變得不平靜起來。

    最最不能平靜的,當然是阮氏,此刻正摒單留下趙榮家的說話,臉色冰冷,「怎麼又是她?上次是咱們疏忽也罷了,這回可好……,哼,還在眾人面前鬧得我沒臉!」

    「不能夠啊。」趙榮家的皺眉道:「每次老爺去過別處以後,第二日都燉了湯的,也叫人守著喝完了。」壓低聲音,「再說,給兩位姨娘的又……」

    阮氏惱道:「我不管是哪裡出了岔子,反正現在人家已經有了!」

    「那……」趙榮家的想了想,勸道:「太太也不用上火,懷胎也得十個月功夫,這麼長的時間,難保不會出點什麼意外的。」

    「她以為鬧了出來,我就得怕她了。」阮氏忍不住冷笑,揉著胸口,「罷了,眼下先不要去管這事兒,等過幾個月,大家都淡忘了再說。」又有些惱火,「說不定,別人正等著看我笑話呢。」說到這兒,心底突然閃過一絲陰霾。

    趙榮家的保證道:「太太放心,回頭一定不會留下任何把柄。」

    「等等。」阮氏抬手示意止住,問道:「你說,會不會有人給潘氏出主意?」

    「太太是說……」

    「誰知道呢。」阮氏的心煩又添一層,冷聲道:「潘氏不過是個丫頭出身,見識有限的很,怎麼突然就膽大起來了?但願不是那一位!」

    「太太放心,往後我會留心那邊的。」

    「其實,讓她生了也無妨。」阮氏帶著些許自負,不屑道:「潘氏即便順利生產,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再說承文他們幾個都大了,潘氏便是有生兒子的命,也不見得養得大,便是養大了,也終究脫不掉一個『庶』字。」

    趙榮家的急道:「太太,你可不能讓別人稱了心!」

    「讓我想想……」阮氏權衡其中的利弊,——到底是自己的賢名要緊一些,還是多一個庶子或庶女麻煩大些?畢竟潘氏生男生女,還是個未知數呢。

    可是被人算計卻不反擊,這種憋屈的感覺叫人太難受。

    阮氏一向都是不服輸的性子,一想到潘姨娘有可能正在偷笑,篤定自己不敢對她怎麼樣,心裡的火就蹭蹭往上躥,恨恨道:「沒錯,不能留!」

    趙榮家的鬆了口氣,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問道:「今兒姚家送了三千兩銀票過來,讓太太太給個準確的日子,該怎麼回復他們?」

    「急什麼?人都在這兒了,還能跑了?」阮氏有些煩躁,事情都趕在一塊兒了,壓了壓火,方道:「姚四奶奶今兒不也瞧見了,我這幾天正忙著,那件事過幾天再說。」一聲輕笑,「如今錢都給了一小半兒了,要急也是他們,我們急什麼?」

    趙榮家的笑道:「可不是,倒是我忙糊塗了。」

    「碧如沒傳回什麼話吧?」阮氏問道。

    「沒有。」趙榮家的道:「我看三小姐是一個謹慎的人,也有幾分小聰明,況且她又不知道那件事,能有什麼舉動?對太太,至少面上情還是有的。」

    「不知天高地厚!」阮氏冷笑,「仗著自己口齒伶俐些,就敢當眾拿我說笑,再聰明也是有限,到底脫不了孩子氣。」

    「何須太太費心?不過是一個毛丫頭罷了。」趙榮家的低聲一笑,又道:「等到京城那邊來了消息,徹底斷了咱們家的念想,就找個機會,把三小姐的大事給辦了。」說著,得意一笑,「等她做了姚家的兒媳,將來就只能事事求著娘家。別說是公主的外孫女,就是親女兒,也得敬著太太這個母親,再能耐也反不出天去。」

    阮氏心情好了點,笑道:「有了這些錢,加上我這些年的積蓄,和那位留下的,再憑著我們家的根基,總能給嬌姐兒說一門好親事。若是嬌姐兒嫁得好,孔家也多一份助力,又有幾個弟弟給她撐腰,將來在婆家也不會受委屈。」歎了口氣,「也不枉我從小受了那麼多的氣,嫁人都要比姐妹們矮一等。」

    踩著嫡女的頭,扶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往上爬,如果女兒嫁得好了,又能讓兒子多一個好姐夫。而兒女們都出息了,自己在孔家的地位就更牢固,最妙的是,嫡女還得一輩子看自己的臉色。

    繼室又如何?元配留下來的嫡女,還不一樣的隨自己心意拿捏。

    阮氏想到這裡,心裡更是暢快了不少。

    趙榮家的奉承道:「將來孔府偌大的產業都是老爺的,也就是哥兒的,太太只有享不完的福,不知道多少人艷羨,幾位姑奶奶也有眼紅的份兒。」

    阮氏悠悠道:「這便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玉儀這邊,私下裡也不免說到潘姨娘。

    方嬤嬤歎氣道:「可惜這種事,小姐一個未出閣姑娘家不好摻和,連帶我們也不便湊熱鬧,只盼那潘姨娘有些主見吧。」

    做女兒的去管老子小妾的閒事,說出去實在太難聽。

    玉儀知道自己不方便,也沒打算去添一把柴火,反正潘姨娘既然敢鬧起來,就應該早打算好了。只要能分走阮氏一些注意力,那就是好的,正要說話,便見段嬤嬤帶著棲霞過來請安。

    彩鵑領了人進來,自個兒則在門口鄭重守著。

    玉儀指了坐,段嬤嬤先謝了方坐下,然後道:「姚家一共五位少爺,前頭三位都沒養大,四少爺是姨娘養的,五少爺是姚家太太的老來子,平日裡最是心疼。」又道:「只因五少爺年紀小了些,又一心讀書,之前一直由四少奶奶幫著管家。」

    玉儀聽到此處,心下不由一笑。

    這也難怪姚四奶奶不願意了,她本來就是庶媳,在姚家處境尷尬,當然不希望妯娌出身太好。不然將來婆婆那邊偏心,妯娌的娘家又有勢力,自個兒還何以立足?只是她卻不想,如今孔府當家的是阮氏,自己是前頭所出,這娘家再好也不是那麼可靠。

    或許姚四奶奶已經想到了,只是想弄黃了這門親事,再鼓動婆婆慢慢挑好的,關鍵是一個「慢」字,——姚五爺晚幾年成親,她也好再多撈幾年的銀子。

    當然了,這些都只是玉儀的猜想。

    但不論如何,姚四奶奶並不希望自己嫁入姚家,不然也不會特意暗示。

    這些彎彎繞繞玉儀能想到,方嬤嬤自然也不會猜不出,冷笑一聲,啐道:「區區商賈低賤之籍,還當咱們會上趕著嫁過去?居然敢巴巴的拉著小姐,說那些混賬話。」

    段嬤嬤道:「咱們雖然看不起,可姚四奶奶卻有自己的小算盤。」又道:「還得多虧她不願意,這才私下透了信兒,不然咱們都還蒙在鼓裡呢。」

    玉儀靜靜聽了,問道:「那姚五爺可有什麼問題?」

    段嬤嬤搖頭,「這倒是不曾聽說。」

    「罷了。」玉儀忽而失笑,道:「即便真有什麼,姚家也只有掖著藏著的,還能叫人知道?」

    況且今古時代觀念不同,比方那姚五爺是個好色的,外面喜歡拈花惹草,屋裡還有三、五個通房丫頭,甚至已經有了庶子、庶女,自己嫁過去只能做後娘等等。

    這些在自己看來是個大毛病,段嬤嬤她們卻會不以為然。

    「這門親事,姚四奶奶不願意沒什麼用。」玉儀整理了一番思路,方道:「我想了想,老爺雖然不管後宅的事,但女兒的婚姻大事,總還是會過問一兩句的。太太要做成這門親,至少得老爺答應,甚至老太太和老太爺那邊,也得有個體面的說法。」

    方嬤嬤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兒。」

    段嬤嬤道:「就是不知道太太有何打算,居然能把這門親做成了。」

    「不管怎麼說,這門親事說出去並不體面。」玉儀分析道:「能有什麼東西打動老爺他們?又或者……」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有什麼法子,讓我不得不嫁到姚家。」

    方嬤嬤臉色一變,「難道太太打算用齷齪的法子?」

    「咱們防著一些,平日裡也要再謹慎一點。」玉儀心裡微微添堵,然後道:「太太到底怎麼想,我們是很難猜出來的。眼下能做的就是,怎麼樣既不損了我的名聲,卻又能把這門親給攪和了。」

    至於將來,還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將來未必有更好的人選,或許沒準兒更差,但是眼前明顯是一個坑,自己不甘心就這麼跳下去,更不想就這麼認命!

    只要有時間,就代表還有籌劃的機會。

    「三小姐。」說話的是玉華的丫頭瑞雪,笑道:「大小姐讓人做了幾樣新糕點,叫我來請三小姐嘗嘗鮮。」

    玉儀笑著到了聲謝,領著彩鵑出去。

    到了正房後院才發現,居然只單單請了自己一個人。

    玉儀不動聲色,朝著面含微笑的大太太福了福,「大伯母好。」又朝玉華笑道:「難為大姐姐有心,做個糕點都還記著我。」

    玉華點點頭,「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玉儀正要湊趣幾句,便聽大太太道:「華姐兒你去後面催催,怎麼還沒端上來?」

    既然請自己來吃糕點,又是特意單請,居然會東西都沒準備好?還要讓孔大小姐去催?玉儀心裡明白,這是大太太想單獨跟自己說話。

    只是彼此並不熟,不知道有什麼體己話可說。

    誰知玉華卻不肯走,朝瑞雪道:「你去瞧瞧。」一副神色緊張的樣子。

    玉儀滿目詫異,大太太更是臉色尷尬,嗔道:「你這孩子,不過多走兩步路的事,也這般疲懶。」見玉華還不挪窩,無奈道:「我還能吃了你妹妹不成?」

    玉華這才起身,還道:「五妹妹雖然有些淘氣,三妹妹卻是極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是親生女兒,即便這般不尊敬,大太太的眼裡依然藏著一絲寵溺,然後回頭笑問:「回家來可還住的習慣?有沒有什麼難開口的,說與大伯母聽也是一樣的。」

    玉儀不知她有何用意,但是肯定不能說不習慣,或是缺東西,不然就顯得阮氏刻薄了自己,因此笑道:「還好,姐妹們都很好相處,大姐姐又最是和善親近。」

    「她是個老實的。」大太太說起女兒,眼神都柔和了不少,不似平日那般清冷,又問:「聽說你回來時被蠍子咬了,如今傷口可還疼?」

    「早好了,連疤痕都不見了。」

    玉儀留心打量著,大太太的眼裡似乎閃過一絲惋惜,然後低頭喝了口茶,「那些東西最是陰毒,一不留神被咬了,丟了命,卻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說著又笑,「到底我們三丫頭福大命大,這才逢凶化吉。」

    玉儀笑了笑,沒做聲。

    大太太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是在暗示什麼?——是在暗示蠍子一事乃有人授意,或者更甚者,潛台詞便是在說阮氏?

    會有這種可能嗎?玉儀一時想不清楚,心裡有點亂。

    大太太將茶碗放在了桌上,動作輕柔無聲,透出一種大戶人家裡女眷的優雅。其實她不拿佛珠,衣服也不穿的那麼暗沉的話,人要年輕四、五歲,眼角眉梢更是帶出一縷精明,想來從前也是一個神采飛揚的婦人。

    玉儀突然想到,大太太從前可是阮氏的當家太太啊。

    如果大老爺沒有病逝,如今主持中饋的就應該是大太太,掌管著孔府的家務,即便是阮氏,也要從她的手裡領每個月的月錢。老太爺老太太百年之後,大太太才是理所當然的孔家主母,孔仲庭和阮氏只是二房的人,最終會被分出去變成孔府旁支——

    可惜大老爺早早去了,這一切全部改變。

    玉儀察覺出了一絲微妙的信息,以前卻被自己忽視了。

    「三丫頭。」大太太笑得和藹親切,說道:「你在京城住了那麼久,猛地一回來免不了懷念,有沒有給你外祖母寫信?雖說兩地相距遠了點,但時不時的報個平安,也好讓老人家放心。」

    「寫了,只是還沒有那麼快回。」玉儀笑了笑,覺得大太太每一句話都有深意,一時想不透的,便暗暗記在心裡。

    「說起來,公主還真是心疼你這個外孫女兒。」大太太笑道:「你回來之前,就早早的送了信回來交待事宜,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會薄待自己家女孩兒……」

    回來之前?公主府有人給孔家送了信?

    一語恍若石破天驚!

    玉儀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大太太后面說了什麼,根本就聽不進去。

    不,那人絕對不是外祖母!也不可能是明淳、明芝、大舅舅中的任何一個,那麼唯一可能的就是……

    「母親,松花糕送上來了。」玉華一進門,便見玉儀慘白著一張臉,不由埋怨的看了大太太一眼,「母親,我都說了三妹妹是極好的人。」因為每次玉嬌嘴碎過後,大太太都會數落幾句,有時候甚至牽連到玉清和玉薇,故而她只當玉儀也被訓斥了。

    大太太笑道:「知道啦,只道你喜歡三妹妹。」

    「大伯母找我說家常話呢。」玉儀突然抬頭一笑,拉了玉華的手,「好姐姐,今兒天熱的很,我不想吃甜膩膩的東西了。」站起身來,「改天再來找姐姐說話。」

    玉華有點摸不透虛實,點頭道:「我送你出去。」

    玉儀覺得腳底下輕飄飄的,一晃就回到了住處。

    方嬤嬤見她臉色不好,忙問:「大太太為難你了?」

    「沒有。」玉儀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微笑道:「路上太陽有些大,曬得人頭暈暈的,我想進去躺一會兒。」

    剛背過身子躺好,眼淚就忍不住簌簌落了下來。

    是舅母!

    是她給孔家寫了一封信!

    當初即便知道李氏不希望自己做兒媳,玉儀也沒有什麼怨言,畢竟做母親的,誰又不盼著兒女過得更好?舅母想找一個權貴千金做兒媳,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舅母根本不用做的這麼絕。

    原本可以坦坦蕩蕩說出來,告訴婆婆,告訴外甥女兒,不喜歡親上加親,而是想找一個更滿意的兒媳。那麼自己即便不嫁給明淳,外祖母也可以在京裡另外挑一個,而不是落到繼母手裡,落到如此被動無力的境地。

    舅母只因不想當面和婆婆爭執,不想讓自己的賢名受損,就不顧外甥女的死活,硬生生下了這麼一步最糟的棋。

    如今外祖母不知實情,還一門心思要把自己嫁給明淳,以為孔家會等著公主府提親,絕對想不到兒媳如此狠心——

    為了兒子的前程,竟然不惜施計將外甥女騙回蘇州。

    外祖母之所以會放自己回來,都是因為她以為這是暫時的,不過是在孔家暫住幾年,不然絕不會就那麼輕易同意了。畢竟對於孔家來說,能和公主府再結一次親,那是一件有利無害的好事,沒有理由會不考慮。

    難怪阮氏會那麼大膽,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玉儀突然想笑,自己就像是一顆小小的棋子,在別人的利益下,被撥來撥去,最後不知道會停在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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