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盧克西的記憶。」我低聲自語。
儘管我一再的對自己說,盧克西這樣下去並沒有什麼不好,然而我知道,在內心的深處我是很希望盧克西能夠回憶起我們從前的時光的。每當想起盧克西失去的記憶,我的心中便空落落的難受。
「那麼應該怎麼做。」伊麗絲看起來鎮定了一些。馬傑洛搖搖頭,道:「我還沒有想……」
房門被猛地推開。或者說,撞開。一名士兵猛衝進來,大聲道:「主教大人!敵襲!」
馬傑洛站起來,道:「怎麼?敵人開始攻城了嗎?」
「不……」那士兵道:「並非攻城,有敵人滲透進了城堡之中。剛才發現了被殺死的哨兵。」
「糟了。」馬傑洛皺緊眉頭「一定是白天你們來的時候,混在你們隊伍中進入城堡的。」
我也感到事情不妙。儘管敵人的數目不可能很多,但是在這城堡內部,四千多騎士的戰力根本無法完全發揮。而混入城堡中的偽裝者只要成功暗殺一二名重要人物,我們就損失慘重。馬傑洛大聲問道:「是在什麼地方發現敵人蹤跡的?大約有多少然?」
「在西北側的塔樓,人數不清楚。」
馬傑洛的面色變得蒼白:「歐貝斯!」
伊麗絲也站起來:「歐貝斯和尼爾隆巴斯的房間都在那邊!」
我站起來衝向門口。順手扯起那名士兵,道:「帶路!」
我見識過歐貝斯的實力,在正面交鋒時,她是個很優秀的聖武士。但是她畢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面對暗殺和偷襲時,我實在沒有什麼把握。
至於尼爾隆巴斯,他在分別的這幾年中顯然也有很大的進步。然而我依然不放心。畢竟他不久前剛剛被偷襲過一次。或許是一種偏見吧,我一直在潛意識裡認為聖武士並不擅長對付偷襲。
卡贊說過這座城堡是他親手設計的。如果他沒撒謊的話,看來他生前不但是個勇猛無敵的將軍,也是個出色的戰略家和建築師。蒼石煲不但外面極為堅固,內部的結構也頗為複雜而精巧。建築的格局巧妙地最大限度利用了有限的空間,而且顯然考慮到了萬一被敵人侵入後的對策。那些看上去直來直去的走廊和樓梯往往會把對城堡結構不熟悉的人帶入歧途,就算有明確的目標一時也難以找到。這令我多少放心了一點,然而就算是有人帶路,我還是花了大概十分鐘左右的時間才到達西北側塔樓。這裡已經被眾多騎士護衛起來。我看到了那具被混入城堡的偽裝者殺害的士兵的屍體。
他顯然死得毫無痛苦。他的劍只拔出了一半,顯然是剛一發現對手就立刻被殺。下手的人身手乾淨利落,用的應該是刀劍一類的銳器。
死者的頭顱被從眉骨處砍掉了一半,斷口光滑。鮮血已經凝成了黑色的血塊,本來灰白色的腦漿也變得發烏。我看了一眼屍體,問道:「歐貝斯小姐的房間在哪?她一個人嗎?」
一名五十歲左右,身材健壯,留著黑色短鬚的聖武士走上前來,道:「你是誰?」
「我是阿甘佐。」我說。那聖武士看了一眼我腰間的大劍,點點頭,道:「小姐的房間在樓上第二層第一個,現在尼爾隆巴斯先生和盧克西小姐跟她在一起,此外還有其他二十名聖武士護衛她們。」
顯然這裡的士兵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又看了眼那橫死的可憐人,心裡湧過一絲不祥的感覺。
來者顯然身手高強。
「我去看看他們。」我說著走上樓梯:「麻煩你派人去請布萬加先生也來這裡。」
樓梯陰暗而狹窄。當我拾階而上時,那種不祥的預感就更強烈。
房間的木門堅固而厚實,我推開門的時候,只覺得心跳的厲害。
歐貝斯的房間很寬敞。但是現在卻顯得相當擁擠。這是一間長方形的屋子,和安排給我的房間一樣簡樸。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靠窗的地方和門邊各有三名聖武士把守。放間的四個角落裡也有身穿盔甲的騎士守護著。歐貝斯和盧克西並排坐在床沿上,一身黑衣的尼爾隆巴斯則坐在桌邊的椅子上,那把巨大的黑色鐮刀就放在他手邊。
見我進來,尼爾隆巴斯和盧克西一起站起來,歐貝斯卻沒有動。
「阿甘佐……」盧克西輕聲叫出我的名字。尼爾隆巴斯大步向我走過來,用略微沙啞的聲音道:「阿甘佐先生……」
「沒事吧?」我反手關上門。盧克西點點頭,道:「嗯,騷亂剛一發生,歐貝斯就派人請我和尼爾隆巴斯先生來她的房間,還招來了士兵保護我們。」
我看了一眼端坐不動的歐貝斯。在事件突發的短短時間內,能夠毫不慌亂地作出如此周詳的安排,以她現在的年齡來說,是非常難得的了。歐貝斯迎上我的目光,語氣平淡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擔心你們。」我看著盧克西。歐貝斯輕輕搖頭:「我們能保護好自己。爺爺呢?他身邊有誰在保護?」
「泰達應該和馬傑洛大人在一起。」尼爾隆巴斯說道:「馬傑洛大人的年紀雖然大了,但是身後依舊不錯,不用我們擔心……」
話音未落,異變已生。
歐貝斯坐著的床邊就是窗子。窗口前是桌子。本來尼爾隆巴斯坐在桌前,擋在了歐貝斯和窗子之間。
但是在我進來後,他也站起來走向了我。就在這短短的片刻之間,本來守在床前的三名聖武士之一忽然抽劍向歐貝斯直衝過去!
他的速度極快,和他站在一起的兩名聖武士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時候,尼爾隆巴斯和盧克西都背向著歐貝斯,只有我看到了。可是我和他之間卻被尼爾隆巴斯和盧克西隔開了。
「當心!」我伸手抽劍。尼爾隆巴斯的反應極快,整個人向後一躍,在空中轉身,撲向那人。
一切都只發生正在一眨眼的功夫裡。那名聖武士手中的長劍化作熾紅色,帶著一股灼熱的殺氣當頭砍向歐貝斯。歐貝斯兩手一撐床沿,反朝他迎了上去,在炎劍臨頭之前的瞬間偏身躲過這一擊,順手抄起桌子上的黑色鐮刀,揮手丟給還在半空中的尼爾隆巴斯。這女孩的反應和身手顯然遠遠超乎偷襲者的預料。炎劍收勢不及,一擊將堅固的木床砍成兩段。木床轟然崩塌,被切斷的被褥中,大量白色的羽毛飄飛出來。碰到那紅色劍刃的羽毛立刻騰起一團淺藍色的火焰,而後化為灰燼。聖武士旋身抽劍,劍光帶著一溜黑煙和火焰橫斬向少女的腰肢。歐貝斯順手將桌子一掀,擋在炎劍和自己之間。堅固的木桌被劍鋒一擊兩半,此時歐貝斯已經伸手從還呆立在窗前的兩名聖武士之一腰間的劍鞘裡拔出了長劍,揮手擊向對方手中的炎劍。
雙劍一交,歐貝斯手中的長劍立斷。但是這也略微的阻擋了一下那人的劍勢。
歐貝斯被這一擊之力打得仰面倒在地上。那聖武士手中的炎劍稍稍一頓,又向她迎頭砍下去。
「砰」一聲。尼爾隆巴斯黑色鐮刀的刀刃終於及時擋住了這把看上去無堅不摧的長劍。
倒在地上的歐貝斯一揮手,將手裡的半截斷劍擲向那聖騎士,對方一側頭躲過這一擊,這時,我的巨劍已經出鞘,直劈向他的後頸。
那聖武士奮力一抽,長劍回擊,擋住我的這一擊。尼爾隆巴斯落在歐貝斯身前,擋在她和敵人之間,一伸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我將劍鋒全力下壓,那人順著我的劍勢側過劍身,兩把劍劍身摩擦,帶起一串刺眼的火花。
這時周圍的騎士和聖武士們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出武器圍攏過來。
那聖騎士手中長劍一揮,將尼爾隆巴斯、歐貝斯和我迫退一步,伸手摘掉自己的頭盔。
暗綠色的長髮披散下來,遮擋住他紫黑色的臉。一雙狹長的眼睛在頭髮的陰影下閃閃發光。他手中的長劍越發顯得熾熱,劍身已經從紅色變成了橘黃色。他看著尼爾隆巴斯身後的歐貝斯,用不加掩飾的讚歎語氣說道:
「好,真好。能從炙炎梵天劍下逃命的人,你是第一個!」
「你是誰。」尼爾隆巴斯用把鐮刀橫握在身前,低聲問道。
「黑暗騎士貝裡亞斯。」他回答:「讓開,我的目標不是你。」
那種感覺有一次湧了上來。我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興奮地跳動著。
黑暗騎士,奧茲瑪的直屬心腹。
我向前走上一步。
「貝裡亞斯。」我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貝裡亞斯看了我一眼——只是隨意的一瞥,然後,他的目光就固定在了我的身上。
「這不可能……卡贊大人?」
「你找錯了對手。」我冷笑,用自己都難以想像的惡毒的聲音冷笑。我看見尼爾隆巴斯和歐貝斯眼中的驚懼,我不在乎。我忽然變得很想殺了這傢伙,殺了一切奧茲瑪的爪牙。
「你的對手應該是我。」我慢慢舉起長劍。
貝裡亞斯忽然笑了,細長的眼睛瞇成縫隙:
「恐怕不行,卡贊大人。」
另一股陰冷的氣息忽然出現在我身後,我聽到盧克西的尖叫:
「當心!阿甘佐!」
金屬碰撞聲,一陣冰冷的刺痛,我看到一段黑色的劍鋒帶著血,忽然從我的胸口處冒了出來。我聽到身後惡毒的獰笑聲。
「卡讚的身體在你這個廢物手裡,還真是浪費啊。」
一陣肉眼可見的黑色怒氣從尼爾隆巴斯身上騰起,他鐮刀一揮,大聲吼出那個名字:
「阿斯特羅斯!!!」
同樣化裝成聖武士的另一個黑暗騎士阿斯特羅斯,這個曾經偷襲了尼爾隆巴斯的傢伙,再一次偷襲了我。
如果不是盧克西,我大概就完蛋了吧。正因為盧克西的奮力一擊,讓這一劍偏離我的心臟,只是刺穿了我的肺,切斷了兩條肋骨。
痛苦。明晰而尖銳。我感到冰冷粗糙的劍鋒被從身體中抽出去,我感到滾燙的血從傷口裡湧出來。每呼吸一口空氣,肺都像被火在燒。
這又有什麼關係。
「原計劃不變。」我吞掉一口湧上喉嚨的血,頭也不回地看著貝裡亞斯,看著他眼中的得意慢慢變成驚恐。
「我先宰了你,然後再宰了敢在我背後捅刀子的傢伙。」
卡贊說的對。這座城堡絕不僅僅是一座城堡那麼簡單。
力量,並非是源自我自身,而是源自整座城堡的力量,源自那漫長的歲月,源自那刻骨的仇恨,源自人類知識領域之外的力量,源源不絕地湧入我的身體中。傷口隨著心跳抽搐著疼痛,但是這種疼痛非但沒有令我虛弱,反而令我憤怒。
憤怒,而冷靜。
卡贊說的對。
這裡是鬼神的領域。
是我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