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者們一擁而上,從我的前面,後面,側面和上面向我撲過來。我橫劍直揮,劍刃所劃過之處帶起猩紅的濃霧。滾燙的血四下飛濺,殘斷的肢體和血肉從空中落下。然而越來越多的偽裝者,還沒有妖變的,正在妖變的,已經妖變的,依舊向我湧過來。
他們不知道恐懼,不會退縮。好像它們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向我撲過來,然後死在我的劍下一樣。我竭盡全力地揮舞著大劍,將一個又一個偽裝者斬殺在劍下。但是敵人無窮無盡。
是啊,十五萬個呢。我的心裡在苦笑。幾百米的距離說起來簡單,但是在這種狀況下,我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四面八方都是蜂擁而至的尖牙和利爪。
難道,我能夠殺光全部的偽裝者麼?一個偽裝者不算什麼,十個也不算什麼,一百個我也殺掉過。
一千個呢?一萬個呢?
細微的傷害和疲勞一點一點的積累,我能夠在這片血肉與利齒的海洋之中堅持多久?
當然,這時我不會去想這些,我只是不停地揮劍,機械地揮劍。劍光變成一堵牆,把我和偽裝者們隔開。我必須不停地移動自己的位置,不然很快我就會被死去的偽裝者埋起來。問題是,這種時候我根本無法判斷方向。
後來知道,當時確是發生了最糟糕的情況。我離城堡越來越遠,越來越深入偽裝者的陣地中心。
我終於明白卡贊為何那樣想要得回自己的軀體了。他必須以活人的身份聚集起一支軍隊才能和奧茲瑪對抗。除非是巴卡爾那樣的不死之身,否則無論多強的人都不可能獨自戰勝如此之多的敵人。
力量似乎仍舊無窮無盡地從體內湧出來,但是些微的疲憊卻在慢慢的積攢。無論我將大劍揮舞的多快,總會有一點點疏漏的地方。在這些一閃即逝的空隙裡,偽裝者們的利齒和爪子可以觸到我。雖然它們全部被我斬殺,然而臨死之前,它們會用最後一口氣在我身上留下一道小小的傷口,一條淺淺的劃痕,一道微不足道的擦傷。這些傷害無足輕重,但是它們會累積起來,越來越多,直到我能感覺到痛苦,直到我的動作開始變得遲緩。
我不知道我在一片偽裝者的海洋中戰鬥了多久。肌肉開始酸痛,關節的轉動開始滯澀,我開始感覺到手中巨劍的重量,重量越來越清晰。或許我在這片戰場上只經過了短短的片刻,然而每一個瞬間我都要同時對付五六個敵人。這種強度的戰鬥會迅速抽乾我的體力。黑暗騎士當然比偽裝者更強,但是提亞馬特只有一個。而現在我的敵人沒有窮盡。
索德羅斯曾經告訴我,盡量不要陷入以少敵多的狀況中。
「連續拍死一百隻蒼蠅,也會叫人手腕酸痛。」他說:「劍術本來就是一對一的。就算你再強,你也不可能一個人對抗整個軍隊。」
見鬼,我他媽現在正在一個人對抗整個軍隊,而且還是偽裝者的軍隊。
兩隻妖變後的偽裝者從正前方一左一右地向我飛撲過來。劍光一閃之間,沾滿了血跡的長劍已經劈進左側偽裝者的脖子裡。偽裝者張開大嘴,血從嘴巴裡大股大股地湧出來,但是它的爪子也搭上了我的劍鋒。我稍微費了點力氣才砍掉它的頭,這時右邊那傢伙已經撲到了我身前。儘管我已經回劍,但是挨上一下恐怕是免不掉了。
但是我沒有。一道黑色的弧光從它背後繞過來,勾住它的胸口,輕鬆地沒進它的胸膛。偽裝者嗚咽了一聲,從胸口處裂成兩段。它倒下去,一腔黑血濺在我腳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攔在我身前。
「阿甘佐先生。你走錯了方向。」
尼爾隆巴斯變了。
上一次分手時,他還只是個少年。而現在他已經變成了一名健壯的青年人。他變高了,聲音也變得低沉。
我所指的變化不是這些。
以前,他總是很開心的樣子,總是在笑。現在他也在笑,然而雙眼中完全沒有笑意。
他應該還不到二十五歲,可是他的鬢角已經有了白髮,眼角也有了皺紋。
他現在很高了,可能比我還稍微高上一點。可是他很瘦,枯瘦。這麼瘦的人我以前只見過一個。就是劍魔托尼克羅斯。一條條鐵一樣的肌肉在黑色的緊身衣下凸起,手中握著的不是聖騎士常用的十字架,而是一把巨大的長柄鐮刀。扭曲的把手是黑色金屬製成的,沉重而結實。長長的、彎曲的刀刃也是深黑色的,只有鋒刃處才是一線亮白色。黑色的刀身上佈滿了血紅的符文,看起來令人心悸。尼爾隆巴斯身披一件薄薄的黑色斗篷,斗篷像一面不祥的旗幟,隨著我散發出的劍氣在空中招展,獵獵作響。我認出來那是一件喪服。
更多的騎士策馬從我身後湧過來,將偽裝者們擋開。這些騎士有一部分是和我們一起來的德羅斯騎兵,更多的穿著我以前沒見過的沉重的制式板甲。沖在隊伍最前方的騎士很瘦小,戴著有面甲的鷹盔。背著一把看起來比他人更高的純銀十字架。和我見過的其它十字架不同,這把十字架上沒有鑲嵌聖徽,而是裝飾著一枚藍色的紋章,紋章上刻著一條猙獰的怒龍。藍色的紋章顯然受到過特別的加持,放出的藍光把整個十字架都映照成藍色。他縱身跳下馬背,單手揮動那沉重的十字架,七八個偽裝者立刻血肉模糊地飛了出去。更多的偽裝者試圖衝過來,騎士右手將十字架重重往地上一戳,左臂前伸,手中握著一串細小的念珠,念珠末端掛著一枚小小的聖徽。聖徽發出柔和的光芒,衝過來的偽裝者們好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般停下腳步,然後畏懼地後退。
這是個真正的聖武士,受到神明庇佑的戰士。
衝過來的騎士越來越多,而且其中顯然有很多高階聖武士。偽裝者們咆哮,嘶吼,悲鳴,卻無法衝破這道圍繞我的人牆。那瘦小的聖武士放下聖徽,轉身走向我,一面摘掉頭盔。
我心中的驚訝無以復加。
這是一名少女,看臉最多不過十三四歲年紀。這樣的女孩子可能連學習繡花都太早了。而她卻已經在上戰場。別的不說,單是她身上的那套裝飾著美麗薔薇花紋的淺藍色板甲和那把銀質十字架,就可能比她本人還要沉重了。我在她現在這個年紀時,還是個只會在危險面前瑟瑟發抖的小窩囊廢。
而且,和別的聖武士不同,她明顯是精心的化妝打扮過。一般來說,小女孩如果過分的化妝,會反而令人覺得艷俗。但她不同,也許是因為她本來就十分美麗的緣故。這是個真正的美人,她長大後,絕對會是個讓帕麗絲和阿斯卡都嫉妒艷羨的絕色美女。
現在,這個小美人嚴肅地向我行禮,然後用嬌嫩的嗓音自我介紹。
「阿甘佐先生,我是阿拉德聖職者教團大聖堂直屬第一騎士團副團長,歐貝斯羅什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