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軟積雪上的雪殼畢竟不是人工之物,也有厚有薄。通常來說,比較薄的部分被稱作「傾溝」,是極為隱蔽的陷阱,不踩上去是無法發現的。不過雪山上常年山風凜冽,積雪最厚不過兩丈,雪殼下的雪又都很蓬鬆,所以偶爾掉下去也無妨,不會受傷。
不幸的是,這次我們腳下的傾溝要更深一些。
「更深一些」的意思就是,當我意識到我在下墜時,我還在下墜!
這個傾溝深度接近二十丈,這種高度下在其他地方足以把人摔死了,幸好這裡是雪山。二十丈深的深坑底下,是近兩丈厚的積雪。
布萬加龐大的身軀和他的三個妻子接二連三地掉在我周圍,濺起四蓬雪霧。我試著站起來,慢慢呼吸,發現自己居然完全沒有受傷。看起來他們四個也沒有大礙,因為布萬加也是一個翻身蹦起來,接著哈哈大笑了兩聲。蘇蘇,娜娜和可可也爬起來,圍著他咯咯地嬌笑。
我當時只能聽見他們的笑聲,但是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因為周圍全是雪。兩丈厚的深雪被我砸出一個垂直的大坑,我就在坑底下,四面全都是雪。不過這難不住我們,雪很鬆軟,我們尋聲撥雪,很快就又見面了。
布萬加很不好意思地抓著頭皮,笑道「哎呀,哈哈,沒想到下面是空的。」
我微笑不語地看著娜娜用拳頭捶打著布萬加寬闊的胸膛,嘴裡用班圖語念出一大串埋怨的話。布萬加也不以為意,抬起頭看了看上面,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喔,這下好像有點麻煩呢。」
我抬頭向上看,馬上就明白了布萬加的話。這個坑的大體形狀是個直上直下的筒子,坑壁倒角傾斜,底大口小。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從下面上去是沒有什麼可能的。在虛祖修煉時我曾經學過被稱為「翔躍」的提縱之術,可以通過調節呼吸來讓人跳的更高,但是也只能跳到尋常高度的兩倍左右。二十丈的高度,除非肋生雙翅,否則絕對無法跳上去。
然而更加糟糕的事情是,在高山上,陽光是直上直下地垂直射向地面的。也就是說,太陽可以一直照到坑底。現在已經接近正午,而我們周圍全是白雪。很快這裡就會充滿足以將人致盲的雪光。布萬加從懷裡摸出墨晶眼鏡,卻發現鏡片已經在剛才的跌落中碎掉了。而在掉下來之前,為了搭帳篷,背著帳篷的娜娜已經把捲好的帳篷放下,現在那個帳篷卷還在坑洞上面呢。萬幸的是蘇蘇背著的乾糧和食水都還在。
周圍的雪光越來越耀眼。布萬加歎了口氣,從衣服上扯下一長條布條,蒙住雙眼,道:「沒法子,先做一下午瞎子吧。到了晚上再找出路。」
我和他的妻子們照樣用布條把眼睛蒙起來。說來有趣,我們周圍都是雪,但因為坑洞底下沒有風,居然不覺得冷。潔白的雪粉反射著陽光,甚至有點暖洋洋的感覺。
可可摸索著從背後的行李卷裡抽出幾張毛皮鋪在地上,我們席地而坐。布萬加忽然笑了,道:「阿甘佐,你猜我現在想起了誰?」
我腦袋裡靈光一閃:「GSD?」
布萬加大笑:「嗯,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說起來,虛祖退魔團的頭腦人物一次有兩人去世,是個不小的打擊吧……」
想起貝亞娜死前不甘的眼神,想起吉格悲壯的最後一擊,我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我又想起沙葬的話:
「我們從生下來的那一天起,就沒有想過自己會平靜地死在床上。」
這不僅僅是天族人的命運。
對於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而言,這是許多人的命運。
但是能夠像帕麗絲那樣,對死亡毫不在意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跟布萬加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從前的事情來打發時間。布萬加的三個妻子就靜靜地聽著,只有娜娜不時插上幾句——反正我聽不懂。
周圍那種雪光灼人的感覺慢慢消退了。我謹慎地把眼睛上的布條拉開一條小縫,瞇著眼睛看出去。
天色暗下來了。
我們摘下蒙眼的布條。第一次,我發覺能用雙眼看世界真是幸福。
簡單地吃了一點東西之後,我們開始尋找出路。周圍都是雪,我們的計劃是先開闢一條到坑壁的雪路,然後沿著坑壁摸索。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離開的方法。
這個坑的底部還算比較平坦,直徑大約有二百步。不過以我和布萬加的體力,開出一條到坑壁的雪路不是什麼難事。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然而雪光依然足以讓我們看清周圍的東西。很快,我們在坑洞的一個凹陷處發現了一個高大的洞窟。
「進去嗎?」我問布萬加。布萬加摸摸鬍子:「沒別的路,進去看看吧。」
可可用幾根乾燥的柴枝捆成火把,扎上布條纏緊,澆上烈酒點燃。布萬加把火把伸進洞窟裡,火焰靜靜地燃燒,說明洞窟裡的空氣可以呼吸。
布萬加打頭,身後跟著他的三個妻子,我斷後。
洞窟很長,似乎是緩緩向下的坡度。我們小心翼翼地走著,誰也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無盡的黑暗在龐大的空間中沉鬱地積澱著,彷彿連火光都無法穿透的黑暗。古老而寧靜。那種不安的感覺再一次出現,這黑暗中彷彿有不為人知的危險存在。
從剛才走過的距離來判斷,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山腹之中了。布萬加盡力高舉火把,但火光的範圍也僅僅擴大了微不足道的一圈。
「在這裡點一堆火。」布萬加說。可可用牛糞和乾柴架起一堆篝火,微弱的火苗跳躍著,藉著火光,我發現地面是厚厚的一層堅冰。
娜娜抱緊雙肩,說了句什麼。
「好冷哦,這裡。」蘇蘇也輕輕地跳著腳說。
我一言不發地拔出劍,布萬加把火把交到左手,右手也擎出了巨大的圖騰。
這裡不應該冷。無論外面有多冷,山腹中也不應該如此的寒冷。即便充滿了空氣的厚厚積雪不足以抵禦嚴寒,萬年雪山那堅固的岩石結構也應該可以隔絕外面的寒氣。更何況山腹中更接近地熱,絕不應該如此寒冷。
這不是一般的寒意,而是不自然的邪寒。
我和布萬加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著。很快,我們前方出現了一根柱子。
那是一根石柱,表面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令我驚訝的是,這根石柱明顯有人工雕鑿過的痕跡。
在石柱上,還有一個鐵環,上面固定著一個火把。布萬加試著把手裡的火把湊過去,出乎意料的是,石柱上的火把立刻被點燃了。不是那種先是冒煙然後燒紅最後燃燒的正常的被點燃,而是一下子就冒出了明亮的火焰,嚇了我們一跳。同時,一種帶著腥氣的香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這火把裡灌上了狼脂。」布萬加皺著眉頭。後來我知道,所謂的「狼脂」,是雪山上冰狼的脂肪,極其易燃,而且很耐燒,發出的火光特別明亮。但是因為冰狼數量極少,並且兇猛狡猾,甚至連寒冰虎都很少敢於輕易招惹,所以冰狼的狼脂是罕見的東西,一般都拿來作為敬神的極品。用來灌火把,那可謂奢侈至極了。
光亮的範圍更大了。在光亮的邊緣,我們看到第二根柱子,上面也有一把灌了狼脂的火把。布萬加不客氣地把它也點燃,接著看到了第三根柱子。
毫無疑問,這裡有過人。
他們現在還在麼?在的話,是敵是友?
洞窟裡一共有兩排柱子,每排十條,很快我們點燃了所有的狼脂火把,龐大的地下空間慢慢在眼前展開。
空曠,遼闊。腳下是用方正的大石鋪成的地面,兩排石柱撐起的穹頂和四壁依舊隱藏的黑暗之中。我們好像是在一條走廊之中。走廊的一端是我們進來時的洞穴,另一端是一道高高的石階。
石階的盡頭,是兩扇緊閉的大門。冰藍的大門上雕刻著繁複華麗的花紋,緊緊地閉著。
「這是什麼地方?」我問道。布萬加搖搖頭:「我不知道。」
「去看看那扇門麼?」
「好。」布萬加點點頭。
越接近門就越冷,仔細看過去,門縫中正有一絲絲淡藍的寒氣滲出。
這就是邪寒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