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地面彷彿消失了,變成漆黑的無底深淵。我的靈魂沉重地墜落下去。
我畢竟還是殺了他嗎?
我並不是什麼慈悲的人,我也絕不介意奪取他人的生命。但是暝被我所殺的這個事實。仍然是我的良心所無法接受的。
我想拔出劍來,把周圍的一切都砍成碎片。但是我沒這麼做,不是因為我控制住了自己的衝動——那時候我還很年輕——而是因為我聽到了一聲呻吟。
「有沒有水……」
這句話就好似一道光芒,霎時間衝破了包裹我靈魂的黑暗。我的雙腳又踏到了堅實的地面上。暝用胳膊撐著身子坐起來,然後看到了我們。
「哎?阿甘佐……怎麼將軍也在這兒啊……?」
「你!」我一個箭步衝過去,先是狠狠給了尼爾隆巴斯肩膀一拳,然後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尼爾隆巴斯痛得齜牙咧嘴,但還是在笑,大笑。
「哈,既然我已經盡力了,他就肯定沒事了嘛!」
沙葬的嘴唇直哆嗦,過了半天才啞著嗓子道:「你……你他媽以後少開這種玩笑,我剛才差點一槍打死你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沒有幽默感的傢伙,下手沒輕沒重的……」尼爾隆巴斯掰開我抓著他衣領的手,嘶嘶地從嘴角抽的涼氣,揉著自己的肩膀。我有點過意不去,但還是板著臉教訓他「這算什麼幽默感,人命關天,這種事情也能拿來開玩笑?」
暝的身體恢復得相當快,到了第二天上午,他就可以自由走動了。這讓我開始對尼爾隆巴斯刮目相看。要知道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連給人包紮傷口都還笨手笨腳呢。這之後尼爾隆巴斯又為暝治療了幾次,第四天時,暝看起來已經沒有大礙了。
當天中午午飯後,我和沙葬陪著暝坐在旅店的屋頂上曬太陽。
「我喜歡人類的世界。」暝兩隻手枕在腦後,躺在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瓦片上:「這裡的景色或許沒有天界那麼美,但是在這裡我們是自由的。」
「巴卡爾,究竟是什麼樣的對手?」我問。暝從懷裡掏出香煙,但是沙葬按住他的手。
「你的傷在胸口,剛好,不能抽煙。」
暝笑笑:「我不點著,我就叼著。嘴巴空著很不習慣哎。」
他把香煙叼在嘴角,雙眼看著天空:「巴卡爾,據說他曾經是第九個使徒。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到了天界,並且征服了當時的天族人。從那時起直到現在,我的族人就一直過著被奴役的生活。我們不再是有尊嚴的人,而是奴僕和萬物。巴卡爾凶暴而殘酷,沒有憐憫和同情,是強大而邪惡的統治者……」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自由是多麼美好,多麼令人憧憬啊……為了得到自由,我們天族人已經付出了無數鮮血和生命的代價。但是巴卡爾實在太強大了。也許盧克西就是我們一族最後的機會。」
他轉動眼珠看著我:「我希望可以如西嵐所說,在不傷害她的情形下釋放鬼神之力。但是如果行不通,為了我的族人,如果我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我打斷他:「只要你傷害了盧克西,我絕不原諒你。」
暝微笑了一下:「那麼,在那之後,你可以殺了我。我不會怨恨你的。」
一直沉默的沙葬開口道:「明天我們出發去虛祖吧。」
我沒有回答。
我從內心深處認可並尊敬暝和他的自由事業,但是我實在無法確定,萬一盧克西因此發生意外,我能否承受那種結局。
事情就是這樣的。當時的我根本無法想像,如果我失去了盧克西,我是不是還有勇氣繼續生活下去。但是現在,我已經真的失去了她,可我還是活下來了。
在虛祖的古老哲學中,有這樣一種思想。認為世間生活的一切人都只是過客,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暫借而來,當他死去時,什麼都帶不走,一切皆要歸還。
我們三人一起沉默了下去,這短暫的平靜表象之下,湧動著令人不安的東西。我無法準確的捕捉住這種感覺,但是卻可以肯定這種不安的存在。
「真想一直在人界生活下去啊……」終於,暝打破了這沉寂。沙葬笑笑:「等打倒了巴卡爾之後,你可以來人界定居嘛。」
我也笑了:「是啊,我歡迎你來。」
「那麼你呢?」暝問沙葬:「等我們勝利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沙葬抬起頭看著碧藍清澈的天空,沉默了很久,然後說:
「我想,到那個時候,我應該已經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