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寒蟬 昆門篇 第二十五章 溫玉墓碑
    天下武林五大門派之一的昆門,並沒有飛揚霸道的感覺,而是一色淡雅的青瓦白牆,院內處處種著的參天古木,昭示了悠久歷史。

    朱漆塗成的紅色正門上,掛著一塊樸素的舊牌匾,上面用蒼勁有力的黑色字跡寫著「昆門」二字,旁邊紅色落款是「聖皇武威」,這是瑞國開國皇帝賜下的手跡。

    此時,昆門門口兩側密密麻麻站滿了人,都穿著各色雪衣,簡單放眼望去也約摸有二三百人,卻非雜亂無章,而是整整齊齊列出兩隊夾道在迎接,當何默然走近時,同時恭敬地鞠了一躬,所有人靜默不語,空中只有些許風吹過樹枝,和積雪掉落的聲音。

    何默然看了他們一眼,輕輕點頭,沒有說話,直接往門內走去,沒見過大場面的小柳卻給嚇了一跳,她看著夾道的昆門男女弟子,有些難為情地跟著何默然背後故作鎮定地迅速走過,偷偷眼角掃去,卻見幾個似乎是新入門的年輕弟子也在偷偷好奇地打量小白與他肩上的猴子。

    入門後,何默然吩咐莫惜心指揮眾人退下,再給小白安排住房後,就帶著小柳繞過大堂往後院走去。

    本以為他是想帶自己去柳兒住的地方,卻沒想,他從後院的偏門出來,直帶著小柳往山上行。

    小柳不安地跟著一直走,突然冷不防聽他大喝一聲:「跪下!」見識過他厲害的小柳嚇得立刻撲倒,雙膝跪在雪地裡,低著頭不知他要做什麼。

    「我叫你跪你娘親墓前,你跪我身前做什麼?」何默然好氣又好笑。

    小柳趕緊抬頭看,發現何默然身前有一塊青色墓碑,奇怪的是雖然周圍都有雪,可這塊墓碑上卻沒有任何積雪的痕跡,還冒出絲絲暖氣。刻入石中的「愛妻丁菱之墓」六個大字清晰可見,結構輕靈飄逸,只是就連不懂行的人都認出墓字最後一筆似乎有些顫抖無力。

    何默然輕輕蹲下,小心地撫摸這塊墓碑,似是有無限愛憐包含其中,他沉默許久後,對著墓碑彷彿自語又彷彿和小柳說話似的開口了:「你娘怕冷,我為她尋來溫玉做墓碑,可常年保持溫暖,你連這也不記得了麼?」他回頭見小柳沉默不語看著上面的字,又道:「我用指頭刻最後一筆的時候,你哭著衝上來抱著我的腿,結果我心神一動,竟抖了下,結果將好好一塊墓碑刻壞了,卻已無法更改。」

    他期許地看看小柳,希望她能想起什麼,但小柳只能沉默不語。

    最終他終於歎了口氣說道:「你這次離家出走,讓所有人都擔心了。」說完他轉過身折下一條柳枝,他表情變得嚴肅地說:「你私自離家,我今日要打你三十鞭,可有辯解?」

    無論他怎麼教訓自己都是應該的,不為離家出走的懲罰,而是自己搶了他最心愛女兒身體的代價。

    小柳搖搖頭,聽著鞭聲抽下,力道透過棉衣,落在背上火辣辣地鑽心痛,卻咬著嘴唇不吭一聲。

    一鞭比一鞭痛,即使是下定決心默默忍受的小柳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地抽了一下身體稍稍躲避,痛覺神經無法控制淚腺分泌的衝動,於是何默然的柳枝又開始一鞭比一鞭輕,直到最後幾鞭,壓根兒就沒使力,只是輕輕地拂過。

    「柳兒……你真的是與往日不同了。」何默然突然停手,丟下柳枝,撫著她的頭傷感地問:「失去記憶會不會很難受?心病發作是不是很痛?不過你什麼都不用怕,有爹爹在。」

    小柳輕輕拭淚,腦中如轟雷一般,記憶流轉,彷彿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迷路在充滿笑聲的遊樂場,旁邊有搞怪的小丑在跳舞,有香甜的冰淇淋,有彩色的旋轉木馬,有高大的摩天輪,就是找不到親人身影,站在歡樂的人群中,那個穿著花裙子跌破膝蓋在嚎啕大哭的小女孩是誰?她哭著叫著的是誰的名字?

    「爹爹,你在哪裡?小柳害怕。」

    「爹爹,你在哪裡?小柳要回家。」

    一個身影匆匆而來,將女孩緊緊抱起,他在女孩耳邊輕輕說:「你什麼都不用怕,有爹爹在。」

    看著來人,女孩立刻展顏笑了。

    他或許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或許不是富甲天下的商甲鉅子,或許不是權傾天下的王公貴族,卻會默默地為女孩遮風擋雨。

    他或許有時候會訓斥,或許有時候不善言辭,有時候會古板,有時候會老土,卻會在任何時候不猶豫地站出來為女孩抵擋任何傷害她的人。

    他不嫌棄女孩相貌美醜,不計較聰明與否,不挑剔個性優劣,不在乎付出得到有多少,卻會無怨無憂地無條件愛她。

    以前女孩愛幻想,愛羅曼蒂克,總是抱怨遇不到愛自己的人時,卻總是忘記了身邊有一位全世界最愛自己的人,直到失去後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我想你。

    沉浸在回憶中的小柳抬頭看著何默然,看著他那張和自己父親有幾分相似的臉,看著他那對流露出和自己父親一樣心痛的眼神,看著他緩緩對自己伸出的手,百般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

    「爹爹!」

    一聲呼喚,終於,她撲入何默然懷中,嚎啕大哭起來,任性地將眼淚和鼻涕擦在他衣服上,怎麼也不肯停息。

    何默然紅了眼眶,輕輕拍著小柳的背不停地說:「好孩子,不要哭……好孩子,不要哭……」

    所有顧慮、所有不安,全部從腦海中消失,小柳抱著何默然,就像在大海中撈到的一根稻草,她突然真心地希望自己就是柳兒,希望自己沒有穿越到柳兒身上,希望何默然找到的是他真正的女兒。

    可是他真正的柳兒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回來只是小柳。

    她可以永遠自私地將柳兒的父親據為己有嗎?

    她可以永遠自私地將父親對柳兒的愛據為己有嗎?

    她不知道。

    或許知道真相後,他會殺了自己,或者趕自己離開吧。

    但這有什麼打緊的?

    就算死,也要享受這一刻的溫柔,哪怕是虛幻的假象,也要牢牢抓住不放手。

    回去的路上,小柳拉著何默然的手,他的臉色沒有任何嚴肅,只有普通父親對女兒的寵愛與關懷。

    雪地上,兩串不同的足印,踩成一條同樣的平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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