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我的假期只有七天,於是也給點點請了七天的假。因為很興奮,總覺得收拾行李能提前感受旅行的快樂,所以出發前兩三天,我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這準備那。張勇亮給我來過一次電話,跟我解釋說他不能隨我同團出去,我滿口應著,又說了些表示感謝的話。

    出發那天,我們吃過早飯,就趕到家屬院去坐班車。因為我們的航班是早上八點四十的,所以我著算時間夠用,於是就提前跟帶隊的導遊說我們自己去機場。

    到了機場,我帶著點點到二樓出發廳,這時幾乎已經快結載了,於是就匆匆趕到值機櫃檯,雖是南航的航班,但值機員也差不多都認識,她們一見是我,便給我辦了個前排。

    我說:「今天滿客嗎?」

    對方說:「全滿。」

    我笑了笑說:「生意真好!」

    這時,導遊從安檢口奔回來,跑得滿頭大汗,一過來就說:「客人的包,帶了把小刀,給托運了吧!」

    我說:「張導,人都進去了?」

    小張看我笑笑說:「你們倆來了,趕快進去吧!」

    我拿著登機牌說:「我等你一會,一塊走吧。」

    她說:「先進吧,還有個客人沒到呢,我還得等會!」而後看看表,皺著眉頭說:「唉呀,急死了,到現在還不到!還是個頭等艙呢!」

    我說:「那行,我們先進去了。」

    她答應著,這就撥通了那位客人的電話。

    我們很順利地進了安檢,沒一會就開始登機了。我讓點點坐靠窗的位置,我坐在他身邊,然後把旅行袋放到行李架上,並幫點點扣好安全帶。點點興奮起來,小腦袋像波浪鼓似的轉動著看著從身旁走過的乘客。很快,我們的團友紛紛上來,導遊也跟著上來。

    我問:「你們坐哪?」

    導遊說:「後排。」

    我點點頭,轉身目送他們一會。乘客們陸陸續續的上來,沿著通道慢慢往裡湧。空乘站在艙口,熱情親切的疏導著旅客。登機登了大概二十分鐘,我職業性地看看表,見艙門還沒關,知道還差人,又抬表看了看,心想:「差不多該到減人時間了。」

    說到這不得不提一下!飛機會在起飛前十分鐘關閉艙門,這是打印在每張登機牌上的,但這條信息往往被忽略,因為大家通常認為只要拿到登機牌就萬無一失了,但其實不是。飛機不可能無限時地等著那些遲遲不來的旅客,只要到了規定的時間就不用再等了,這也是為了保證飛機正點而制定的規則。

    飛機終於要起飛了,點點在我旁邊驚慌地瞪著窗外,而我則微閉眼睛仰靠在坐椅上。說實在的,我很不喜歡坐飛機的感覺,尤其是起降的時候,真的特別難受。不過好在飛機很快就飛平了,我輕呼一口氣,然後把安全帶打開。

    點點把臉貼在橢圓形的窗戶上,興奮地向下望著,不時轉過頭來說:「媽媽,你看!」

    我點頭笑笑,然後起身去了趟洗手間。去的時候還沒注意,可回來的時候,卻看到呂一凡坐在頭等艙裡。我真是太驚訝了,就好像他是突然飛到飛機上來的。而他則漫不經心地看著雜誌,發現有人在看他便抬頭看了看。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導遊說的那個晚到的還坐頭等艙的就是他。

    我心裡想:「娟子這個臭丫頭,又把我給賣了!」

    正想著,他卻向我打招呼,並樂呵呵地說:「真是巧啊!」

    我一面嘀咕著:「受不了!」一面憤憤地坐回到位置上。

    可我這邊剛坐下,他就起身過來,並跟我身邊的旅客說:「你坐我那位置行嗎?在前面頭等艙,我跟這位女士認識,想坐一起!」

    那人聽了,立刻就答應了,我心裡暗罵:「這人真愛佔便宜!」

    我說:「誰跟你認識?」

    可那原先坐在我旁邊的人已經提著行李到前艙去了。我攏攏衣服,心想可別讓他挨著,臉上則帶出誇張的嫌惡表情。

    他卻樂呵呵地仰靠在坐椅裡開始閉目養神,我用餘光瞥了他。

    心想:「怎麼還有這麼厚顏無恥的人呢?」越想越氣,於是忍不住說:「你跟來幹嗎?真掃興!」

    他睜開眼看了我一下,歪著嘴笑笑說:「你家開的旅行社啊?就許你去玩,別人就不能去玩?」

    「你!」我被掖得沒話說,臉都快被氣青了。「麻煩你坐回你的位置行不行?」我強克制住火氣說。

    他看了我一眼問:「嗯?你在跟我講話嗎?」

    我覺得我的腮幫子都在抖了,於是趕緊抽出一本機上雜誌,胡亂地翻看起來。他笑了笑,又仰起臉,微閉著眼睛,嘴上卻在竊笑。

    沒一會,乘務員就開始發餐了,坐到前面去的那個人跑回來問他說:「咱倆換回來吧?發餐了。」

    他看看那人說:「你就坐我那吧,就當那位置是你的。」

    那人說:「那多不得勁!」

    他說:「沒事,坐那吧!她們給你發,你就拿著。反正她們也不知道。」

    等那人走了,我忍不住說:「乘務怎麼不知道?地面是給她們一份頭等艙名單的!」

    正說著,頭等艙裡傳來一陣輕輕的問話,我說:「你聽見沒?」他笑了笑,打開安全帶站起身,掀開客艙簾子進了頭等艙,只聽他跟乘務員一番解釋,而後又回來,坐下後拉開了小桌板。這時,乘務員為方便餐車通過,便把分隔頭等艙和經濟艙的簾子收起來,然後走到我們身邊,問我們要什麼飲料。

    呂一凡說:「綠茶。」而後看看我,笑起來。

    我瞪了他一眼,為了不讓他得逞,便故意說:「一杯清水就行了!」說完剜了他一眼。

    我把點點面前的小桌板撐開,給他要了一瓶飲料。他對機上的所有東西都好奇,就連平時最常見的可樂罐子也覺得新鮮,所以捧著罐子捨不得放。我一點沒吃,點點倒是吃了兩塊小蛋糕。而後乘務來收餐盒,等乘務走了,我便起身從自己的提包裡抓了幾個布丁給點點吃。

    點點看著窗外如棉花般的雲朵,興奮不已。

    我說:「好看嗎?」

    他尖叫著回答說:「好看!」

    我忙衝他擺擺手,他這才捂著嘴巴笑起來。

    我說:「公共場所不可以大喊大叫的,忘了?」

    他笑的像只小猴子,抿著嘴說:「人家忘了!」而後就又把臉貼在窗戶上,出神地看著。

    一小時五十分的飛行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點點始終覺得興奮,我卻沒有他那般好興致。飛機終於要降落了,我又是一陣緊張,於是我雙腳蹬著地板,身子往後靠,但當我發現姓呂的正用怪異的眼神看我時,不由得覺得尷尬。

    他突然笑起來問:「你很怕嗎?」

    我說:「我只是不喜歡這種感覺。」

    到了昆明,我們直奔世博園而去,而後就開始自由活動。

    世博園的面積挺大的,我拉著點點隨著大部隊走了一會,而後就按照自己喜歡的線路和大伙分開了。中午過後,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讓人產生一種懶懶的睡意。我拉著點點沿著離主道不遠的一條小徑漫步,走到一半,發現有條分支向另一邊的山坡延伸,於是就走了上去。那條小道很快將我們引入一片小森林,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感覺連泥土中都滲透著清香。我找了張長椅坐下,點點就在附近的草地上玩。

    我問:「看什麼呢?」

    點點轉身看看我,認真地說:「看小螞蟻搬家!」

    我湊過去,看到黑麻麻的一片,又見離樹幹不遠處的幾個洞口處已堆起了松拋拋的一堆沙土,便笑著說:「知道它們在幹嗎嗎?」

    點點搖搖頭,我說:「要下雨了,它們正在加高房子。」

    點點低下頭,認真地觀察了一會問道:「那為什麼要加高房子呢?」

    我說:「怕雨水灌進去啊!」然後又指指那些洞口外的小沙丘說:「你看,那些就是堤壩!」

    「真的嗎?」他拖著稚嫩的長音問。

    「是啊,它們是很聰明的,它們知道地面的積水有多深,於是就把洞口墊高,下雨的時候,雨水就漫不進去了。」

    「真的嗎?」點點眨著眼睛,又專注地看了一會,問:「它們是害蟲嗎?」

    我想了想說:「它們吃腐敗的東西,可以把地面清掃乾淨。」

    「那,它們是益蟲嗎?」點點的眼睛裡閃爍著快樂的光,「老師說,要愛護益蟲!」他拍著小手叫起來。

    「是啊,要愛護小動物!」我說著親了親他的臉。

    這時,有人沿著另一條小路走來,身影在樹幹間時隱時現,後來看清是呂一凡。我低下頭,繼續陪著點點看那些小動物。

    他衝我笑笑,打了個招呼問:「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來了?」

    「我喜歡有樹有草的地方,住在城市裡總也看不到這樣的景象,真是太可悲了。」我說。

    他抬頭朝四下裡看看,笑著說:「上綠下棕,兩邊是一望無際,原來你喜歡這個?真特別!」

    我看看他沒說什麼,然後坐回到原先的長椅上,掏出相機,用鏡頭瞄了瞄眼前的景色,並抓拍了幾張點點的燦爛笑容。呂一凡卻走過來坐到長椅的另一頭,笑盈盈地看著面前的林地。

    「咱們這和歐洲差遠了。」他輕歎著。

    我說:「是啊,歐蘿芭洲嘛,就是鮮花盛開的意思!」

    他聽了笑了笑,接著問:「你平時都幹些什麼?」

    「也沒幹什麼,看看書,有時候寫點東西。」

    「你還寫東西?」

    「隨便寫著玩,全當打發時間了。」我說。

    「那你都喜歡看什麼?」

    「小說啊,歷史也看。」

    「看武俠麼?」

    「不,我從不看武俠。」

    「那看什麼?」

    「看些歐洲的名著,什麼《傲慢與偏見》、《呼嘯山莊》……就這些。」

    他點點頭說:「怪不到你身上有種氣質。」

    「是嗎?」我不禁笑笑,「你在奉承我嗎?我可不信你那套!」

    「怎麼你自己沒感覺到?」

    「沒有!」

    「我說的是真的。」他輕輕拍拍大腿,像是在撣灰塵。「你眼睛裡流露著一種氣息,讓人看了會聯想到很多。就像一本充滿傳奇的書,叫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結局。」

    「結局未必如願吧。」我看著遠方,思想卻飛到了更遠方。

    「但必定精彩!」他看看我,又轉回臉也看著遠處。

    我陷入沉默,他也默不作聲。

    過了一會,他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跟你認識很久了。」他怕我笑話他,自己竟先笑了。

    我說:「我們是認識很久了。」

    他笑著搖頭,更加確信我是在嘲笑他了,於是把頭轉開,看了別處好一會。

    「我不是開玩笑!」他托著腮並不看我。

    我低下頭,抿了抿嘴說:「我說的也是真的。」

    他聽了,又笑了。「你幹嗎老跟我過不去?」他突然轉過臉看著我。

    我不禁看著他問:「以前的事,你真的都不記得了?」

    他總覺得我在戲弄他,於是揚起嘴角,微微皺了一下眉。

    「我不明白,如果你說的以前是指在『錦秀山莊』吃飯的那次嗎?」

    我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以前,我認識一個人,和你長得很像,他以前是個……」我突然搖搖頭,「算了,不說了!」

    他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你相信人會轉世嗎?」我問。

    「你為什麼要這樣取笑我呢?」他突然火了。

    我看著他說:「我沒有取笑你!」

    他嚷起來說:「還說沒有!你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我到底哪得罪你啦?幹嗎老這樣對我?」

    我不禁笑笑說:「先生,你大概是誤會了,我絕對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更沒有捉弄誰的想法,我不是這樣的人,也犯不著。」

    他氣得轉身,朝身旁的樹幹猛捶兩拳。點點膽怯地跑向我,躲在我的另一側偷偷朝他看著。我護著點點,往後退了幾步,這時他突然轉身,我以為他要大發脾氣,沒想到他卻激動地嚷起來。

    他說:「好吧,我承認,我承認我掙扎過,可是沒有用!我對自己說,我不能喜歡你!我不能!可是嘴上越說不行,心裡卻越想著你!我克服著,我跟自己鬥爭著,我怎麼辦呢?是的,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的眼睛會說話,我第一眼見到你就喜歡你了!你每說一句話,每動一個眼神,都使我銘感五鐘,令我感徹肺腹!真的,這樣的感覺是我跟任何一個女人打交道都未曾有過的!我不得不承認,你並不算漂亮,你的身材也只能算是勻稱,我認識的很多女孩都比你漂亮百倍,可是你那雙眼睛卻是她們沒有的,我喜歡你的眼睛,我喜歡看著它們,也喜歡它們看著我,它們就像星星,把我照亮,直照到我心靈的最深處。」

    我被這番兇猛的道白嚇呆了,我不禁瞪著眼睛愣神了好一會。

    「幹嗎要說這些虛偽的話呢?」我問。

    他聽了,顯得很激動,朝我吼道:「我這都是真心話!」

    我笑笑說:「謝謝你的表白,可是現在我要告訴你,我不可能接受你,永遠也不可能!」

    他又往前邁了一步問:「為什麼不可能?」

    我摟著點點後退了些,冷笑著說:「你難道忘了?我是你眼中『離了婚,還帶著孩子的女人!』」

    他聽了,露出無限恐懼,臉上更是一片死灰,他張著嘴,驚訝我竟獲知這句話,而後不禁暴躁地問道:「你聽誰說的?」

    我說:「不是你自己親口說的嗎?」

    他連連後退,而後突然像洩氣的皮球。

    他看著我,目露哀求地說:「不管你在哪聽的,都希望你不要當真,男人有時候說的話,多半是為了面子……」

    「這還不夠嗎?我沒辦法接受你!」

    「借口……」他喃喃道:「借口……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麼?」他突然說:「你是離過婚,還帶著孩子!」

    我不禁怒視著他,他卻仍舊一副沮喪的神情。

    「我說我喜歡你,難道非要我說你好,誇讚你的美貌,對你失敗的婚姻閉口不談,處處奉承你,向你慇勤諂媚,才能說喜歡你嗎?我做不到!你難道非要聽恭維話才高興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你以為我只是因為這個原因不喜歡你嗎?」我再也存不住氣了,「我告訴你,我非常討厭你,就是你死了這麼久,我還是不能原諒你!你對我和這孩子做過的事情,就像用刀子刻在我心裡一樣,我是永遠也不會忘的!對你這樣的人,我恨還恨不夠,怎麼能喜歡呢?你知道不知道,你毀了我的一生!」

    他驚訝地瞪著我,直到我說完,才慢慢呼了口氣,他的表情是那種痛苦的沉靜,他的嘴唇在微微顫抖,最後,他終於說:「你認錯人了……」說完便默默地轉身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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