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丫頭婆子們上車,僕人們上馬,而孫正陽也架不住天冷,居然一改往日愛慕虛榮的傲慢,不騎馬而改坐馬車了。他等所有家眷都上了車,又前前後後的轉轉看看,才坐進第一輛車裡,然後一聲令下,車隊緩緩開動了。

    路挺好走的,出了縣城沒多久就上了官道,雖說都是土路,但走的人多了,踩得很實,在車裡一點也感覺不到顛簸,而且來來去去過往行人很多,有的坐車,有的乘轎,也有人結伴步行。節日的氣息還很濃重,所以既使到了郊區,也並不顯得偏僻。

    氣溫很低,但天氣真的很好,我始終興致勃勃的,一會看看窗外的風景,一會看看魚貫而行的車隊。點點也很興奮,在車裡爬來爬去的不肯安生,方嬤嬤怕他累著,就扯著他的小腳,叫他歇會,他想掙開,卻沒那麼大的力氣。兩個人一個小一個胖,一個使勁往前爬,一個拚命向懷裡拽,我看著都快笑死了。

    我拍著點點的屁股說:「乖,安靜一會吧!別太興奮了,車還有的坐呢!好不好?」

    小不點哪肯聽,硬挺著要往車窗爬,方嬤嬤趕緊逮住他,狠狠地搓著他的腦門說:「我的小祖宗,瞧這一頭的汗,快別折騰了,再著涼了!」

    我也故作生氣地看著他說:「聽婆婆話了沒有?婆婆是怎麼跟你說的?」

    點點扭動著身體,伸出小手,在胖嬤嬤的肩上又拍又打,我輕掐了他的屁股,說:「點點!不聽話是不是?」

    嬤嬤笑著說:「不礙的,不礙的!」然後又把點點的衣服往下拉拉,生怕他著了涼。

    我說:「太不聽話了!」

    她笑著說:「這是當著您的面才鬧騰,平時可乖了!」

    我挪過去和胖嬤嬤坐在一起,接過點點,摟著他親了親說:「還知道跟媽媽面前撒嬌呢?嗯?媽媽的小乖咪!來,跟媽親一個!」他就摟著我脖子,使勁親了親。

    車伕戴著棉帽,穿著加厚的棉襖,摟著馬鞭扯著韁繩,雙手揣在袖子裡,一聲不響地靠坐在車廂外。馬兒悠閒地邁著步子,時不時呼出一串鼻吸,就像鯨魚換氣,又像蒸汽機車噴吐的煙霧。

    我透過搖擺不定的窗簾,看到車伕的半邊身子、馬兒甩來甩去的尾巴,以及被孫正陽安排在我身邊不得不跟著車子步行的四個家僕。

    車隊行進緩慢,趕車的人辛苦,坐車的人也乏悶。一開始我還興致勃勃,可是在狹窄的空間內呆久了,漸漸地開始覺得疲憊,後來就接連不斷地打起哈欠來。點點早坐不住了,不停地鬧人。方嬤嬤摟著他,試圖哄他睡會,他不安分地扭來扭去,總也安靜不下來。

    方嬤嬤拍著他說:「再鬧人,老貓猴就要來咬雀雀了!」

    我知道孩子是因為在車裡呆得難受才鬧人,便從方嬤嬤手裡接過他,哄騙著說:「好了好了,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

    孩子早就不相信了,一個勁擰動著。

    正說著,馬車慢慢停下來,嬤嬤掀開簾子看看說:「到了,要不下去走動走動?」

    我問:「好像是個驛站。」

    只聽外面有人隔著簾子說:「奶奶,前面有個驛館,要不要下來歇歇腳?」

    我又問嬤嬤說:「去廁所不?」

    她點點頭,我挪到門口穿上鞋,小丫頭趕緊把腳墩放到地上。我跳下車,伸手接了點點。

    點點嚷著說:「到了!到了!」

    我拉著他說:「哪到啦?小傻瓜?」

    方嬤嬤坐在門口穿鞋,一邊穿一邊說:「大人都坐不住,何況是個孩子?」

    而我想到的卻是金小姐,我想:正常人坐著還難受,何況一個孕婦,也真是辛苦她了。

    我側過身,朝第三輛車看看,其實我所坐的車就緊跟在第三輛車後面。

    就見那輛車的兩個使女把車簾撩起來,讓車裡的孕婦透透氣。我聽到她在車裡問:「還有多久才到?」

    一個婆子說:「還得個把時辰吧,這還不到一小半路呢。」

    她又說:「老太太下車了沒有?」

    有人答:「下了。」

    我就看見她那車廂輕輕動了動,然後聽她在裡頭說:「張媽,扶我出來,我要到老太太跟前伺候著。」

    車外幾個婆子答應著,這就探身到車裡攙扶孕婦。我又朝金小姐前面的孫老太太的那輛車看看,只見老太太也已經下了車,而她那王八蛋兒子正攙著她往驛館走呢。我又回過頭,往我身後的車子看看,秦家姐妹正朝我走來。這時,方嬤嬤也下了車,於是我就和嬤嬤等秦家姐妹到近前,然後一塊往驛館走,剛走沒幾步,孫正陽又從驛館裡出來,看樣子是朝我們走來的,可是走到他媳婦車前,又被攔下了。秦家姐妹急著去廁所,就先跑開了。

    方嬤嬤對點點說:「急不急啊?」說著解開點點的棉褲,把著他在路邊尿了。

    我的視線又落到金小姐的車上,因為我很好奇,確切地說這種好奇中夾雜了一些想看熱鬧的成分——金小姐上車的時候可是費了很大的勁,倒不是她的身子很笨,而是那些照顧她的人太緊張了,我就是覺得那些人的樣子可笑。我當時在想:這也難怪,因為由於胎位不正而引起的難產在現有的醫療條件下是難以解決的,再加上自然分娩也確實存在很大的風險,婦女與胎兒大概也是經常死亡的,所以但凡照料孕婦都特別小心。不過要按現代科學的觀念來說,孕婦做適當運動是有益於身心的,可是她們哪懂這個啊,只知道按迷信的說法,這也忌諱那也忌諱,破規矩還特多,就是好端端的人也被折騰壞了。

    孫正陽看看我,對他媳婦的使女說:「小心伺候著!」說著就要朝我走來,這時,他媳婦的車裡傳出嬌滴滴的一聲「孫郎」,他卻站在車外給我打了個手勢,意思叫我別在外面呆太久,要麼進驛館去,要麼回車裡去。

    金小姐又喚一聲「孫郎」,便從車窗裡遞出一支纖纖玉手來。孫正陽猶豫著是接還是不接,那幾個婆子則在車門口謹慎地準備攙扶孕婦。

    我也還給孫正陽一個手勢——我雙手形成一個環抱,然後攏在肩頭,假裝懷裡抱了個人似的那樣側著頭輕輕拍了拍。

    他看了一眼,沒說什麼。正巧金小姐挪到車門口,兩個小丫頭高高挑著門簾,一個婆子彎腰擺好腳墩子準備接小姐下車,而孫正陽就上前一步,一把抱起金小姐,像抱孩子那樣抱著就走了。他這一抱,可把金小姐驚壞了,丫頭婆子也面面相覷,愣著不知道該幹什麼。

    他朝身後說:「把鞋拎著,拿進屋來!」說著快步進了驛館,那伺候金小姐的張嬤嬤都看傻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答應一聲,拎著金小姐的鞋子跟進了屋。

    我笑了笑,心想:「這小女孩,都嫁人要作母親了,被丈夫抱一抱,還會臉紅,真是純情的可愛。」雖然我不喜歡她,但看到她發自內心的微笑,也忍不住感動。

    我不禁對方嬤嬤說:「有時候,覺得她也挺可憐的。」

    方嬤嬤本沒注意聽,便問我說:「您在跟我說嗎?」

    我笑笑說:「也沒什麼,我隨便嘀咕的,你去廁所嗎?我得去一下。」

    她點點頭,叫我先去,她看著點點。

    我們在驛館吃些點心喝點茶水,休息了能有半個多小時才重新上車。回到車上沒一會,點點就又開始哭鬧,我想主要是因為困了,就拍著他說:「是不是想睡了?」

    方嬤嬤說:「也該睡了。」

    我點點頭,試著哄孩子入睡,胖嬤嬤靠門邊坐著,讓出寬敞的地方給我和孩子,並把被子鋪開,搭在我們身上。

    我說:「你可別凍著啊!」然後拿過點點的棉披裹住他的上半身,一邊抱著他一邊輕拍哄著。

    我說:「睡一會,睡一會,我們困了,我們困了,醒了就到了!好不好?睡一會,乖!」說著把他的一支小手放到身後,拍著他說:「睡覺覺,寶寶睡覺覺。」

    點點困得連眼皮都抬不起來,可還是哼著鬧人,我沒辦法,就解開衣服哄著說:「好了,吃口咪,媽說睡會就到了,好不好?瞧把我們困的!」

    嬤嬤說:「呆著難受,可不鬧嗎?」

    「媽說不來吧,非要來。」

    「他哪懂得這些啊!」

    點點很快安靜下來,因為他認為他已經得到了最好的慰藉品,他一面用小手摸著我,一面在我胸前輕吮著,我用棉披把他裹嚴,輕輕拍著他。

    胖嬤嬤笑著說:「小小子只要一見『媽媽』就親的不能行!」

    我不好意思地說:「都是我把他慣壞了,一鬧人就非得吃口咪咪不可。」說著低下頭看看點點,拍著他的屁股說:「丟不丟人,都這麼大了還吃咪咪?嗯?丟不丟人呢?」

    嬤嬤說:「他這麼小,哪懂得啊?別說是這麼個小小子,就是再大一點也不一定懂哩!」她往箱子上靠靠,樂呵呵地接著說:「就我那兩個兒子,光吃奶就吃到八歲哩,他才幾歲,根本不打緊。」

    我不禁驚訝地問:「啊?吃到那麼大啊?我們那邊好像一歲多就斷奶了。」

    嬤嬤笑了一會,胖胖的臉上露出酒窩。

    「我們不是莊稼人麼,家裡頭貧困,養不起那麼多孩子,所以得緊著一個喂,等大的長結實了,才敢養小的呢!」

    我倒是聽說過古人有通過延長哺乳期而達到避孕效果的,聽她這麼一說,心想大概真有這回事,也就理解了。我看看點點,他雖然還在輕吮,但已經全無意識了。

    我歎了口氣說:「我就怕把孩子寵壞了,有時候我都覺得我已經把他慣壞了,越來越不聽話,我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也不知道他將來會不會孝順。」

    方嬤嬤忙擺擺手說:「不礙的,不礙的!俗話說:『樹大自然直』嘛,他這個年紀的小小子啊,就是搗!我那小子到這年紀,還不如他呢!」

    「唉,希望借你吉言吧!」我看看點點,又看看嬤嬤。

    點點睡著了,但還保持著睡前的姿勢,我攏起衣服,輕輕把他放在我身邊,用他的棉披蓋住他。

    嬤嬤輕聲說:「睡了!」

    我點點頭,對她說:「你往裡來點,坐門口太冷了!」

    她拍拍蓋在腿上的被子輕聲說:「我這一點也不冷。」

    因為怕吵著孩子,我們很少再說話,沒一會,她就打起盹來,我也有點睏了,便蜷著身子靠著點點瞇了一會。

    我就聽見嬤嬤說了句:「喲,又停了。」

    我睜開眼,問:「到了嗎?」

    嬤嬤說:「沒呢,又要停車歇息,估計是前頭挨不住了。」

    我抬起身,問:「我睡了多久了?」

    「有一會了吧。」

    「我再去趟廁所吧,你去嗎?」

    「我不急。」

    我輕輕從車上下來,看看天,天氣已經變暗了,太陽也好像沒勁了,心想可能有個三四點鐘。車子這回靠路邊停的,兩旁都是野林子,我朝前後看看,正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路上的行人也很少了。

    我問車伕說:「還得有多久才到?」

    車伕咧嘴笑笑說:「照這速度,可得一會呢!」

    這時,秦家姐妹向我招手說:「姐姐,這邊。」

    我看見她們站在一片小樹林邊上,便會意地跑過去。兩個女孩正愁沒人說話,一拉住我,可不肯放手了。我想著,乾脆到她們車上聊聊,省得犯困,便走去跟方嬤嬤打聲招呼,然後上了第五輛車。

    車子很快又上路,跟車步行的人又換了一茬,被替換下來的都坐進隊尾的幾輛車裡。我和兩個年輕女孩坐在一起,也不覺得困了,就跟她們說話聊天,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也不知道怎麼又提起了孫正陽。

    我說:「得得得,別跟我提他!咱換個話題!」

    兩姐妹笑了笑,問:「那也不怪我們提起他,是誰引了個頭,說那孕婦怪可憐的?」

    我嚷著說:「我是覺得她挺可憐的,是我說的,可誰叫你們提那王八蛋了?」

    紅玉抿著嘴笑著說:「姐姐這就不講理了,本來是一件事,說到婆,自然要說到公嘛!」

    碧蓮也在一旁附和著,非說孫正陽對我與對別人不一道勁什麼的。我不服氣地和她倆爭論起來,但主要是我說,她們聽著,我一口氣把心中的種種委屈掏干,又把姓孫的一頓大罵,才覺得心裡好受些。

    碧蓮笑著說:「好嘛,早上那口氣一直憋到現在呢!」

    紅玉拍拍她,又拉拉我的手說:「這回痛快了吧?」

    我撇撇嘴說:「罵完還氣著呢!」

    倆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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