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猩紅液體源源不斷的從黝黑的祭壇中湧出,奇偶兒抱著香爵然的屍首向後退出幾丈,甫一站定便在身前布下了數道結界來阻擋液體的侵蝕。
「這便是你想要的嗎?」
奇偶兒凝視著隱藏在角落裡的人,神情中有著說不出來的疲憊,視若親子的弟子的死亡饒是修行萬載的修羅王也無法無動於衷。更何況他已無法向愛將夫婦交代的現在。
難道要說,對不起,你交給我照顧的兒子想要死,我就成全了他?
想到這兒,奇偶兒深深的歎了口氣,看上去蒼老了好幾歲。
「你們做了什麼?」
隨著刺痛耳膜的尖利女音,不斷湧出的猩紅液體開始暴動,就像煮沸了般沸騰不止。整個祭壇在沸騰的液體中龜裂,最後被一股大力震上半空,一下子四分五裂,強橫的氣流交雜著碎石沙塵充斥著院落。良久,氣流消退,塵埃落定,原本是祭壇的位置上出現了一個氣勢強橫的絕美女子,這女子雖然厲害無匹,卻被無數燃燒著暗焰的黑金鎖鏈束縛在原地。
「祭壇雖毀但四方封魔陣還在嗎?」奇偶兒揮手擋去前面的落石,有些讚歎的看向角落裡的人,「你都算好了?」
「該死的螻蟻!你們竟敢用血祭來延長四方封魔陣的效力!」絕美女子美目含煞,暴戾無比的氣勢開始在她身邊凝聚,「你們以為這座虛有其表的東西能夠困住我嗎?!給我破!」
強大的力量從女子身上爆發出來,猛烈的衝擊著身上的鎖鏈,在狂暴的力量中鎖鏈看上去不堪一擊,卻出人意料的死死纏住女子的身體,絲毫沒有損毀的痕跡。
「怎麼可能?」女子不可置信的看著身上堅固如初的鎖鏈。
「很驚訝嗎,滅世之妖?」奇偶兒玩味的笑著,「還是叫你幻夢神女?」
「一千年了,你們這些傻子終於弄清楚我的真實身份了?」幻夢到底不是易與之輩,短暫的驚訝過後便開始反擊,「可憐夢澤那個女人,竟替我背了那麼久的黑鍋。」
「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嗎?少在這裡假慈悲!」奇偶兒冷嘲,「要不是你以這副樣貌迷惑世人,夢澤如何會聲名盡毀?」
「沒錯,我是佔據了她的肉身,誰叫這個賤人勾引我的意中人!區區凡人卻敢挑戰神的威嚴,這是她罪有應得!」
「別拖時間了,這是真的四方封魔陣。」角落裡的人似是聽不下去了,開口吸引了幻夢的注意。
「……星兒?你怎麼在這?你父皇呢?」幻夢看見從角落裡走出來的焱星,神色頓時變得驚喜無比。
「他來不了了。」焱星神色平淡的回答。
「你說什麼?」幻夢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
「我說他還在四方封魔陣裡作陣眼。」
「不可能!他說會放我出來的!他答應過……」
「答應毀掉四方封魔陣然後跟你雙宿雙飛?」焱星冷淡的語氣裡少見的藏有一絲尖銳,「要是真是那樣也是因為你擁有我母妃的身體。」
焱星的話對幻夢而言就像沾滿毒藥的匕首,狠狠的刺進了她的心窩,腐蝕了她的血脈。幻夢的臉色有如一張白紙,顯然儘管萬般不情願她也不得不承認焱星這句話的正確性。
「他永遠不會愛你。」焱星下了定論。
「閉嘴!只要沒有夢澤……」
「可笑你至今還不明白。」
「什麼?」
「他恨你,幻夢神女。」
幻夢的神色驚疑不定。
「他是當年天帝為你製造出來的最強蠱獸,天生就缺乏人性,並且從剛出生就被迫與你簽訂了靈魂契約,你生則他生,你死則他死,他成為了你的專屬僕人。可惜,你並不知道他的存在。」
幻夢和奇偶兒同時被這一驚天秘聞定在原地,膛目結舌。
「這、這……」
「蠱獸是天地至邪之物,也是至傲之物。身為最強蠱獸的他被迫淪為供你取樂的奴隸,卻因為契約要拚命保你性命,你說他會不會恨你?」
「我不知道……」
「直到你做了稱王稱霸的英雄夢,天帝為了討好你讓他成為了你夢想中的英雄古雲,誰知你竟然愛上了他!」
幻夢清楚的記得當時古雲的溫柔體貼和奉若珍寶讓她深深沉迷,直至今日仍不能自拔。可她萬萬沒想到,那些濃情蜜意背後竟是如此不堪的真相。
「發現了這點的他為了報復你利用了我的母親,他要你永遠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你想天帝又怎麼會允許在他眼裡低下如豬狗的蠱獸碰他最寶貝的女兒?更別說生下跟我一樣的半人半獸的怪物!」焱星一向冷清的眸子裡被深深壓抑的刻骨恨意初次浮出水面,只是一瞬,又被堅韌的心靈嚴密的藏了起來,「明白了嗎?你嫉妒的一切,我母妃癡心不悔的一切,就是這麼虛情假意。」
「怎麼會,怎麼會……」巨大的打擊動搖了幻夢成妖的根基,她身上龐大的力量開始潰散。
「不妨告訴你,與閻王聯手的人是我,用可以殺掉你救回母妃來引誘他找你的人是我,讓他勸服你找回混沌之子的還是我。」
「你竟然背叛了你父皇……」幻夢不可置信的搖頭,在她的記憶裡焱星一直都很崇拜古雲,是他手中一把永不背叛的利刃,因此他才能容忍下當時沒有多大力量卻身為殺母仇人的她。可今日看來,那一切竟都是演戲。
「僅僅是為了你倆的私慾,我母妃痛苦半生,最後竟只能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你們都該為她償命。」焱星的語氣平淡卻讓人感覺他所說的是天道至理。
「那又如何?!你這個叛徒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幻夢突然發起狂來,「我要去問他!都給我讓開!我要去問他!」
強橫的妖力再次狂暴起來,粉碎著遇到的一切阻礙,眨眼之間,天磊皇宮已經在肆虐的力量之下被毀壞了一大半。
「問他?你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不過你會直接帶著他下地獄。」
幻夢猛的盯著焱星。
「還沒注意到嗎?」
「嗚嗚嗚嗚……嗚嗚……」
細小的哭聲在這個被毀壞殆盡的院落裡顯得格外突兀。
「嗚嗚……爵然……嗚……爵然……」
「什麼人?」幻夢看向奇偶兒,只見他身後一名嬌小女子正抱著香爵然的屍體哭泣。
「你是誰?」幻夢的語氣裡第一次有了驚懼,這名女子身上的氣息讓她莫名的開始不安。
女子聞言抬頭,珍珠般得淚珠不斷的滑落臉頰,不是泡泡是誰?
隨著與泡泡的對視,幻夢只覺連靈魂也在戰慄不已,原本以為天下無敵的力量也完全被壓制。這熟悉的感覺讓她想到了千年前的那場戰爭,那個看似弱小實則無可匹敵的女子,若不是天道懲戒,她毫不懷疑自己在當時就會被那強大的力量碾成塵埃。
可眼前的女子分明不是千年前的那個。
「你是萬滅……不……你是萬生星君!」
泡泡的眼神在幻夢叫出那個名字後變得堅毅無比,洶湧的憤怒在她黝黑的眼眸裡凝聚。
「你這個殺人兇手,去死吧!」
「喂,抹去我的記憶吧。」
坐在天磊皇宮唯一倖存的囚室裡,陳小吹笑著要求沫沫。
「被滅世之妖控制的可憐女子,在被救出來後記憶全失,很讚的劇情吧?」
「太狗血了。」沫沫嘟囔。
「即使做出了無法挽回的事,我也想回到他們身邊,我果真不愧是自私到讓滅世之妖看上呢,」陳小吹自嘲,但神色堅定,「那就拜託啦。」
沫沫無奈的點點頭,將手覆上陳小吹的額頭。只見一小片雜色的碎片從陳小吹的腦袋裡被剝離了出來,後者也乾脆的暈倒在等在一旁的縈鶯懷裡。
縈鶯吃力的扶起陳小吹,從她懷裡摸出鑰匙打開鐐銬。
「哎呀呀,兒子兒媳都有秘密瞞著我,討人嫌的老太婆還是盡快退場吧。」
手裡捏著一張紙符,縈鶯認命的抱起陳小吹,沖沫沫瞭然的笑笑便發動法訣,消失在囚室內。
送走了陳小吹與縈鶯,沫沫走出了囚室,屋外的一片狼藉讓她想起了神魔大戰後的荒涼,原來轉眼已千年。
焱星站在廢墟之中,靜默的恍若一尊雕像,沫沫緩緩的來到他面前。
「我看見閻王殺掉了天帝,成為了新的天帝。」
天地重歸混沌掌控的如今,天下沒有事情能逃過她的眼睛。
焱星沒有說話。
「我看見林若雨和陳易嵐推舉了楚天河為新的閻王。」
還是沒有回應。
「我看見地藏將證佛祖果位。」
沒有效果。
「我看見古雲臨死地時候一直在叫你母親的名字。」
焱星在這一刻看上去快要哭了,但他仍面無表情。沫沫無言的走過他身邊,此時的焱星不需要任何人。
沫沫一直前行,終於在皇宮門口碰到了,不,應該說她找到了泡泡。泡泡抱著香爵然的屍體,臉上的淚痕未乾,這是她們第一次相見卻沒有相擁。
「不必安慰我,因為我和他遲早會再次相逢。」泡泡率先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人間,冥界,東海之墟……太多事要處理,我已經沒有時間去悲傷了。」
「你長大了,泡泡。」延續了上萬年的天真和幼稚消失了,沫沫看向雙目緊閉卻嘴角含笑的香爵然,這個傢伙的養成遊戲通關了啊,雖然代價是他的命。
「你這個傢伙肯定像以前一樣當甩手掌櫃,要把這個爛攤子扔給我吧?快走,快走,趁我還沒改變主意。」泡泡裝作不耐煩的擺擺手。
沫沫頷首,在二人擦肩而過時,耳邊傳來了泡泡輕的幾乎聽不見的低語。
「別跑太遠讓我找不到啊。」
她微笑,然後飄然而去。
戰後的世界總是一片蕭條,但好在重建的工作讓人們充滿了朝氣,但凡事總有例外。沫沫走在白覺國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感覺很無語。這個位於天瀾洲的神奇國度的百姓有著異於常人的生活習性——他們在白天睡覺。
覺得索然無味的沫沫停下了腳步,轉身沖身後的空氣大叫。
「你還要跟到什麼時候啊?你這個悶騷!」
話音未落,焱星的身影便出現在她的視線內。
「師父說監天者的職責就是防止混沌之子違背天道。」
「還有泡泡呢,別光盯著我啊!理由駁回!」沫沫不滿的撅著嘴,在心裡對把焱星教的這麼不開竅的魔主狠狠的罵了一萬遍。
焱星似是料到了她的反應,微微一笑。
「把你抓回去成親,娘已經催了好幾次了。」
「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