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無奈地暗中一歎。握著宋玉致的手悄悄用力緊了緊,抬起另一隻手,展現滿臉陽光般的笑容,對所有歡呼的將士們示意。沒有人可以看出他複雜的心境。
他的兄弟在他的面前,卻似與他不在同一個世界,他要相伴一生的妻子,與他交握著彼此的手,但心中,卻還一直怨他恨他不諒他。
而他,卻只能笑著,對所有人揮手示意。
他仍是所有將士們心中的戰神,是可以控制命運改變天下的強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不過是任蒼天玩弄的一枚棋子。他不知道為什麼事情走到了這一步,他只知道,一切一切都已成定局。他再也回不了頭了,再也不能變回當年揚州城那個快樂而簡單的少年,所有的苦果都只能一個人默默吞下去。身旁佳人那握在他掌中的纖手在提醒著他,眼前無數將身家性命交給他為他歡呼不絕的將士們在提醒著他。
他笑著對所有人揮手,笑容象如冬日的陽光,明明燦爛,卻感覺不到暖意。
此時少帥軍的歡呼之聲已遍營響起,聲傳十里而不絕。
洛陽城上,唐軍聞歡呼之聲而變色,不知是少帥寇仲又有什麼奇行,又或是少帥軍又攻克了哪處城池。
李世民面沉似水,默默凝望城下,良久方才一歎:「這場洛陽之戰對我太不公平了。」
長孫無忌在他身旁長歎:「若非聖上太子與齊王處處掣肘,寇仲豈能得逞。若是我們早些動手……」
李世民苦笑搖頭:「早動手又如何,我大唐是府兵制,軍隊效忠於朝廷而不是我一人。我就是早動手,結局也是一樣,只能令我唐軍內部生亂,將帥離心,軍令不行。一旦我的命令和父皇的聖旨相違背,你以為那些人又會聽哪一個的?更何況我縱不顧自己也不能不顧你們,你們自隨我征戰以來,屢立大功,如今家人皆在關中,我若起事,你們的家人都將難脫干係,我豈忍拿你們家人的性命冒險。此次若非無奈,我也不會發動兵變。」
尉遲敬德勸道:「秦王不必多慮。我等即已將身家性命交託秦王,便是百死無悔。再說現今齊王尚在我等手中,聖上也不會對我們的家人輕下殺手的。」
李世民點頭道:「只要我能破寇仲大軍,所有的謠言都不攻自破了。」
眾將齊聲稱是,但心情都不免沉重。在如此情況下,要破少帥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洛陽城中愁雲慘霧,洛陽城下的少帥軍營卻是歡歌一片。
寇仲擺酒為眾人接風,大家席間談笑一番。因知三人長途跋涉而來必然辛苦,縱然徐子陵與候希白修為深厚但宋玉致一個女兒家終要顧惜身子。大家也不多擾,只喝幾杯酒便都散去。寇仲早令人為宋玉致安排營帳休息,宋玉致雖有滿心的話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亦想休息一下,再慢慢整理思緒。
徐子陵將師妃暄所言,頡利於塞外集結軍隊之事告之寇仲,寇仲亦是心中大驚。他所有的情報網都放在李唐軍隊上了,倒確實不曾注意過突厥人的動靜,想到可達志自塞外奔赴長安必是與此有關,而跋鋒寒去尋可達志探聽虛實仍未回來,心中亦是焦急。
不過此刻所有的行動還是要放在攻洛陽上,此事雖不知究竟,倒也不曾令他方寸大亂,只是心中一動,注目徐子陵:「現在你不會走,是嗎?」
徐子陵淡淡道:「突厥人的行動極為可疑,在此事沒有弄明白之前,我就是想走,怕也難以安心。」
此刻帳中除了他們只有候希白一人,寇仲不必隱藏心事,低歎一聲:「你知道嗎?我現在倒有些感謝頡利了,若不是他的異動,也許你現在已然走了。」
徐子陵語氣淡漠:「遲早總是要走的,你又何必太在意?」
寇仲心中難過,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與徐子陵竟有用這樣疏遠的語氣來對話。
「這一次你會去哪裡?」
徐子陵眼望寇仲,眸光卻沒有焦點,只是一片迷茫:「天下這樣大,總有許多去處的。」
寇仲慘然一笑:「你還會回來看我嗎?」
徐子陵眸光漸漸凝定在寇仲臉上,看他神情悲傷,無論如何再也硬不起心腸來,終於長歎一聲:「我也不知道,也許有一天,我心中一動,便回來了。只怕那時,你做了皇帝,已不再記得我了。」最後那一句本有著說笑的意思,誰知說到後來,卻有了淒涼之意。
候希白聽得黯然,剛要勸解二人,帳外傳來軍士的稟報聲:「少帥,跋爺來了。」
跋鋒寒不等報事兵話音聲落,豪笑著掀簾入帳。依然是高大英武的身形,依然是大理石雕像般俊偉的容顏,身上佩的依然是那把震動天下的偷天劍。就這樣邁著大步掀帳而入,也似撐起了青天,掀起了一個新的世界一般,令人感到那股逼人而來的英雄氣。
帳中三人乍見好友,俱是一陣歡喜。而跋鋒寒,一眼看到候希白,立時笑道:「好小子,多久不見了。怎麼你不在青樓抱娘們,卻跑到這男人堆裡來了。」
候希白啼笑皆非,只得瞪他一眼了事。
徐子陵卻是微一皺眉,身形一晃,已來到跋鋒寒身旁,一把握住他的右手。寇仲立時領悟,也立刻起身,握住跋鋒寒的左手。兩道同源異途的長生真氣源源不斷地流入跋鋒寒體內。
候希白也明白了過來,驚問:「你受傷了?」
跋鋒寒卻渾不在意:「小傷而已,看他們兩個緊張的。」
徐子陵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寇仲則哇得怪叫起來:「這麼嚴重還叫小傷,那什麼叫重傷?」因著對朋友的關切,二人此時倒暫忘了其他的煩惱。
跋鋒寒笑笑收回被二人的握住的手,坐下來調息吐納,以自身真力與長生氣相合以求療傷之效更佳。待吐納已畢,方才睜目道:「可達志那小子豈是易於之輩,又倔又狠,手底下的功夫又硬朗,要不付出代價,豈能從他口中逼出真相來。」
寇仲與徐子陵心頭明瞭。可達志是突厥少有的高手,跋鋒寒要勝他不是不行。但跋鋒寒念著曾同生共死之情要對可達志手下留情,即擊敗他而不傷他性命就難之又難了。高手相爭,生死往往決於瞬間,若有一絲仁厚之念,不能搶佔先機,往往會白送性命。跋鋒寒面對如此強敵,尚要把握分寸,不傷他性命,又要從最難對付的可達志身上追出真相,其間鬥智鬥勇,險惡艱苦之處自不必言,而跋鋒寒身受重傷也不調息休養反星夜趕回,絲毫不顧如此作為會加重傷勢,可見事情極為嚴重。但跋鋒寒本人說來卻只是淡淡一言,其間險惡之處半點也不提及,只如平常一般。
寇仲明白他的性子,也不多說,只是問道:「可達志趕赴長安到底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