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之外的長安城中,李世績好不容易應付完宮中李淵和李建成父子的種種盤問,疲倦得回到府中,只有力氣對著沈落雁勉強一笑,就直接到睡房,連身上的衣物也不及脫下,倒在床上,倦極閉目。枉他自負才華蓋世,長於兵法,一心想投明主,有所作為,可歎這世上許多事都不是憑才華憑苦幹可以成功的。他在洛陽的李世民身邊被聖旨急召回京中詢問軍情,李氏父子問了又問,鉅細無遺,尚且對秦王的許多苦心佈置不以為意,再三挑錯。他真恨不得發作起來,叫這兩父子自己到陣前去和寇仲較量。最可恨的是,問過之後,又不放他回洛陽,只將他滯留長安,時不時召入宮中,拿前線軍情來難為他一番。
沈落雁進來坐在床頭,溫柔地替他揉著疼痛的太陽穴:「今天又是老一套的法子來刁難你嗎?」
李世績長歎一聲:「還有什麼新意?不過是來來回回的責罵為難,總之秦王做的事沒有一件是他們看得上眼的。一邊要處處指責,一邊又派了齊王去處處干涉,令得秦王掣肘,他們再在這裡每天問來問去,指東指西。」
沈落雁淡淡一笑:「你沒碰上什麼新鮮事,我今天卻從秀寧公主那兒聽到了一個新消息。你知道嗎?宋玉致已離開宋家山城,前往彭梁了。不過,如今宋閥高手大多都在前方督軍,她身旁只帶了幾個普通隨從。雖然一路上大部份是少帥國的領地和宋家的勢力範圍,但她似乎也沒有驚擾地方的意思,不肯要大隊人馬保護隨行。」
李世績亦是才智過人之輩,神色一動:「你是說……」
「聽說皇上和太子已然招了李家許多本族高手和獨孤宇文二閥的高手密商,好像楊彥虛也有份參於會議。」
宋玉致是宋缺的女兒,寇仲的未婚妻,身份何等尊貴。如果能乘她離開山城時將她擄來,則憑添了對付少帥軍最大的籌碼,縱不能捉到她,若能格殺她,也可以使宋家和寇仲的聯姻結盟關係不再緊密,動搖寇仲領地的安定,這麼好的機會,李家豈會放過。雖說宋玉致一路所經的地方都是他們的勢力範圍,但以李家和獨孤兩閥高手的實力要潛入境內行刺並非不可能,更何況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影子刺客楊彥虛。
李世績才思過人,立刻悟到了其中的關鍵。
沈落雁望向丈夫的臉,閒閒地問:「徐子陵回來了,是嗎?」
李世績長歎:「是啊,他是回來了,當日師小姐見秦王與寇仲相恃,特地去塞外尋徐子陵,想借他之力,讓他回來勸阻寇仲。可是師小姐回來後,卻廢然長歎,告訴秦王,如今徐子陵的心靈修為已達至境,師小姐再難影響他的心意了。而且徐子陵在靈性方面的能力超強,世上的任何陷阱陰謀埋伏都無法瞞過他的心靈。如果他相助寇仲,成為少帥軍中一員,那麼在戰場上很多手段埋伏奇謀都極可能被他破去。師仙子雖然在臨回靜齋前說徐子陵幫助寇仲的可能性不大,但秦王終不能安心。訂下奇謀,令少帥軍中不少將領對徐子陵生起猜忌之心,讓他們自己去對徐子陵動手,就算殺不了他,至不濟也可以引得寇徐二人反目。誰知我們的確收到了徐子陵被少帥軍狙殺的情報,可是之後就風平浪靜,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們在少帥軍中的探子只報來徐子陵已與寇仲會合的情報。看來,我們都錯估了這兩個人之間的情義和信任。」
沈落雁轉身望向窗外,目光全無焦距,心已到了遙遠的過去。徐子陵啊,那個灑脫自然,塵世間似永遠無法將他長留的男子,還有那一夜橋下舟中臨別一吻,回味至今,那一夜的月光,那一夜的河水,那一夜的他。
李世績沒有看到妻子此刻落寞的神情,以及因此而帶出來的一種奇異風韻,如若那賞遍天下美人的候希白看到,必會忍不住一揮妙筆,將這一刻的美麗和憂傷永遠留存。
李世績不知妻子此時心中的思緒,只是長歎:「聖上不肯放我回洛陽相助秦王對抗寇仲,真不知要在這裡呆到幾時?」
沈落雁拉回思緒淡淡說:「這樣也好,這麼多年征戰,我都厭倦了,離開殺戮不好嗎?你在戰場上,不立功必逃不過李元吉的追究,立的功大,你是秦王一系,又令他們父子三人生忌。他們李家內鬥,如果秦王敗了,你難逃干係,就算秦王勝了又如何呢?你的兵法天份世所少有,秦王此時用你,自然重你,他日天下大定,他第一個防的就是你。你又何必太過熱心。」
李世績搖頭道:「男兒立世,有一身本領,若不施展,怎麼對得起自己。秦王是明主英王,不會隨意殺戮功臣,就算他以後對我有一二防範之心,只要我守住為臣子的本份,不生反亂之心,自然無事。其實,落雁,不但是我,就算是你,亦有滿腹才情,何不試著相助秦王呢。秦王屢次和我提起過你的事,當日你是瓦崗寨上第一智士,如今……」
沈落雁冷冷道:「自從密公投降李閥以來,我已心灰意冷,只想專心做你李家婦,不欲再捲入天下紛爭的漩渦中,此事再也休提。」
李世績關於此事也曾數度被她拒絕,亦知難以動搖她的心意,因此也不再言。
沈落雁心頭暗歎,這位瓦崗寨中的美人軍師這些年來,早已看透了上位者的冷酷無情。她待李密何等赤誠,受到的卻又是怎樣的回報。李密投唐之時,唐主許諾何其之厚,事後卻將他投閒置散,反而提升李世績,使瓦崗寨主從離心,逼反李密再一舉殺之。種種無情手段,早已冷了這位多智軍師的心。當今天下群雄,若說還有讓她可以甘心為之效力的,那就只有寇仲一人,那個嘻皮笑臉總沒個正經的一方霸主,徐子陵生命中最重要的兄弟。
只是她不能與自己的丈夫為敵,投入敵軍之中,但要她助李世民對付寇仲卻是萬萬不能的。
李世績勸她不得,苦笑一聲:「算了,就算你肯,只怕聖上也不會放人,他處處擔心秦王謀反,秦王手下所有將領的家人都不會放出長安的。最奇怪的是,寇仲明明已佈署好了進攻洛陽的軍力,眼看馬上就要動兵,秦王也做好了準備隨時迎頭痛擊,可是不知為什麼寇仲的軍隊遲遲沒有發起攻擊。這麼長的時間不見半點動靜,連秦王也莫名其妙,齊王在洛陽整天嚷著有古怪,聖上與太子也一再追問我。現在,又下旨把秦叔寶,程咬金,李靖他們幾個全調回長安。雖說是擔心他們與寇仲的舊義難斷,可是一下子調回這麼多上將,對秦王的軍事佈署影響極大,真是的。其實秦王用兵最是謹慎,就是他們幾個有心相助少帥軍也找不到機會的,可是聖上這麼一來,明顯得不信任將領,只怕連軍心都會被弄亂。最可恨就是寇仲,遲遲不發動進攻,弄得聖上他們父子三人疑神疑鬼,專來和我們做對。如果早點兒打起來,在戰勢危急時,聖上他們反而不好隨便調動前方將領了。」
沈落雁聞言目光一閃,李世績雖然擁有絕佳的軍事天份,沙場做戰不輸任何人,但論到陰謀詭計機巧百變,天下還沒有幾個人比得過這位美軍師,就連寇仲和徐子陵當年也曾在她手中大吃苦頭呢。此番聽李世績埋怨不斷,心中忽然一動,忍不住暗笑一聲:「好一個寇仲,竟用出這樣的手段,只不知子陵對你這不夠光明正大的行為可會贊同。」
想到徐子陵,不由又是一陣悠然神往,唉,往事如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