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與徐子陵相會已有十幾天了。心情快活無比,便似這眼前的爭霸大業也忘了,閒來與徐子陵說說笑笑,盡聊些無關正經的事,每每無賴言辭,令令徐子陵氣極反笑。
有時,也與徐子陵在城內閒逛,回憶當年初起事時,城中情景與今日的天地之別。
再有時間,就是和徐子陵交手比武,雙方放開手腳,將這兩年來,各自在武道上的領悟從對決中印證。帥府之中,時聞交擊風聲,可憐那一干少帥軍眾將,哪一個不是心癢至極,偏又知這個時候少帥火氣特大,誰也不敢冒險跑進去偷看這兩大絕世高手的比武。除了跋鋒寒,竟是無人能有此眼福。
有那個武癡在場,寇徐二人更是誰也別想倖免被他那把偷天劍找上門來。
有時三人將心懷打開,全無顧忌盡情交手,直至精筋力盡,坐倒地上,相視而笑,心情亦是愉快的。
不過,彼此對各自的武功印證不用多久,寇仲和跋鋒寒都發現了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那就是他們的武功雖走不同的路子,但絕不低於徐子陵。可是如果他們與徐子陵交手,極難發揮到極致,總是束手束腳。
徐子陵的武功輕靈飄逸,有慈悲佛性,自得天地自然之力,隨和自在,並無殺意,甚至連太強的求勝之心都沒有,只是隨意揮灑而已,全無得失之心。
而跋鋒寒與寇仲則未免得失心重,渴求勝利。跋鋒寒的劍法冷厲無情,可面對徐子陵那特殊的可以讓人忘記殺戮放棄戰意的心靈力量自然多少受制。而以跋鋒寒堅強的心志,雖不容易被旁人控制心靈。可偏偏徐子陵就是他生平最在意的朋友,對他極難狠下心來,發揮寶劍的至大威力。與徐子陵交戰,和與寇仲交手不同。寇仲的刀殺氣太重,壓力太大,交手時,逼得跋鋒寒舍劍之外,盡忘他物,全力求勝。而徐子陵卻完全不會給人任何壓力,只令人感到心情無比溫柔舒暢,跋鋒寒就難以堅起心志,出盡全力來對付他。
這些問題寇仲都有,比跋鋒寒更慘一點的是,他的刀法是從兵法中悟出來的。井中八法,極盡兵法之道,而兵者詭道也,多有用謀兵詐種種欺人之法,令人在戰略上犯下大錯,然後陷入他狂猛的攻勢之中。可是徐子陵的心靈清澈明淨,總能直指真如地看到他每一招背後的目的,更何況徐子陵也是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他雖多智善兵,卻從來瞞不過徐子陵,再說,他也完全無法欺騙徐子陵。因此一旦交手,井中八法難以發揮,很容易落在下風。
到後來,二人明白這一問題又想不出解決辦法後,只能跺足長歎老天不公。以後與徐子陵交手的次數少了,反倒是他們兩個常常交鋒,試著悟出什麼法子來克制徐子陵。
徐子陵原沒有他們的得失之心,更不在乎自己的武功天下排名第幾,每每被他們的執著弄得失笑不已。
這些日子,跋鋒寒時而與他們相處,時而又不知所蹤,大家都知道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事,知他必是又是找什麼高手試劍去了,也不追究。
徐子陵性子隨遇而安,每日裡在帥府中與寇仲說說笑笑,也是快活,更不曾想過其他的事。
寇仲把整個心思都放在和徐子陵相處上面了,對於刺殺徐子陵之事也是心照不宣得不再追究。這件少帥軍中的大事就這樣在上上下下沉默中完全掩蓋了下來,不為世人所知。
開始,少帥軍的高級人物,看到少帥這麼高興,又不再追究了,心裡都快活。
可是少帥十幾日不理政事,可把他們急壞了。現在不比平常,少帥軍已做好了攻擊李閥的準備,各方面人馬已隨時可以向洛陽諸城進攻,相信,以李世民驚人的軍事才能,必也做好了一切反擊的準備。現在,每時每刻都可能發生突變,少帥軍不可長時間無帥。本來,軍中戰士們,聽說少帥軍中傳奇人物徐子陵在攻洛陽之前出現,大多精神振奮,準備大顯身手,與李閥交戰了,可是現在少帥不理事,整個軍事調動,種種軍事安排都停頓了,一旦軍士們的心態由振奮轉為平淡,氣勢消竭,對他們攻擊李閥有害無益。而且平白給了李世民更多的時間準備應付少帥軍,或者施展其他詭計。
開始,虛行之等人還不敢硬來,只是不斷使人請少帥出來理事,寇仲只是不理。到最後,虛行之再也忍不住了,與宣永等幾個重將,拼著受重責,直闖帥府,喝退奉命攔擋他們的兵士,就往後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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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園中,寇仲與徐子陵本來不知正在說笑些什麼,徐子陵先有所覺,語聲一停,目光微凝。此時寇仲也聽到動靜,以他如今的修為,一聽腳步聲已知來的是什麼人。
少帥軍的重要將領幾乎都到齊了,看來也容不得他再拖著不理事了。
想到這裡,忍不住低低歎息一聲。
他故意不出來理事其實是有三個原因的。一個當然是與徐子陵重會,心頭無限歡暢,不願放過任何一點在一起的時間,不願再理會其他的事。
二,則是他爭天下,為的其實是一展本身的軍事才能,為的其實是不斷克服種種不可能克服的困難的那種成就感和滿足感。相反,對於處理政務的種種瑣碎事十分之頭疼害怕。以往少帥國中政務繁多,虛行之每天盯著他處理,雖然他心知這位可以成為一代良相的軍師是在訓練自己良好的治國能力,畢竟就算得了天下,若不能治,也是枉然,可仍覺比做苦力還慘。不止一次,請求虛行之把所有事自行決斷,由他來簽名就行了。為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曾被虛行之宣永陳長林白文原等一干重將大大責備一番,又大肆嘲笑了一頓。然後仍然由虛大軍師每日在耳邊嘮叨著監視他處理日常政務。偏徐子陵不在身邊,苦難無人分擔。只得在跋鋒寒偶爾來尋他時,抓住訴苦一番,跋鋒寒卻是半點也不同情他,只是笑他自作自受。如今,虛行之犯下大錯,他正好滿肚子火,卻又因著徐子陵不能發作,乾脆任性地丟下政務不管,讓虛行之自己頭疼去。一來,自己也清閒幾日,二來也整整虛行之,勉強也算出了氣。
但最重要的,還是第三點。他很清楚徐子陵。徐子陵對人世間的爭權奪利彼此爭殺,有著極度的厭惡。如果自己面對的敵人是突厥人,或是林士宏,李子通這樣的無行對手,他或許還肯幫助自己,留在自己身旁。可自己現在要對付的大敵是同樣英雄蓋世仁愛百姓絕對能成為一代仁君的李世民。徐子陵無論如何不會參與到這場鬥爭中來,甚至不會願意眼看自己與李世民還有李靖等人對陣沙場。依徐子陵的性情,只要一旦開戰,他必然會再次遠離中土,到一個聽不到任何中原消息的地方去。他與徐子陵自幼相依為命,幾乎形影不離,根本沒有想過,生命中如果沒有對方會怎麼樣?後來,在江湖上闖蕩,雖有時會稍作分離,但很快都能相見。每次再會,心情都是無比歡樂的。自兩年前,徐子陵遠離之後,生命從來沒有那樣陰暗孤寂過。嘗過了失去的滋味,再次相會時,他更加珍惜與徐子陵相處的每一時刻,在爭霸天下的路途上他走得太苦太累,失去了太多,他不能再承受永遠失去這個好兄弟。經過了兩年的苦痛思念,他更不願再一次讓徐子陵離開他的生命。所以他一直拖著,不肯出去處理政事軍務。
可惜,他已然不是當年的小混混,他是一人身繫一國一軍的南方霸主——少帥寇仲。他不可能一直拖下去,他終須面對自己必須面對的一切,這一切是他自己造成的,維護少帥國的利益,爭取少帥軍的勝利是他的責任。當那麼多人將身家性命全交給他時,他沒有權利因著一念之私而誤了他們。
爭霸的路走得太苦太累,其間失去了多少最珍貴的東西,其間多少人喪失了性命,如今,他已是箭在弦上,豈能不發。可大戰即起,縱然他能得天下又如何,徐子陵終將永遠離他而去。
不是沒有想過回頭,可當年弱得可憐時都不曾想過退縮,豈有如今坐擁整個南方時放棄的道理。他生命的意義和光彩都在戰場上,離開了戰場的寇仲就像不能上青樓的候希白,不能進賭場的雷九指,將會一無是處頹廢沮喪得度過這一生。他寇仲不是徐子陵,他只怕是難以適應那樣的生活的。
更何況,少帥國不斷擴張,虛行之宣永陳長林等人都是他全力招攬而來,為他盡心盡力,他要說一聲放棄,置這些人的前途身家於何處?
李閥魔門都吃過少帥軍的虧,他若放棄,那些傢伙豈肯放過他,縱然奈何他不得,這些對自己一心盡忠的人都難逃大禍。
無論如何,他已無回頭的餘地了。縱真能回頭,他又何嘗真的甘心回頭甘心放棄?費了如許辛苦,灑了如許血汗,才得到了現今的一切,雖然有那麼多失落和悵惘,真讓他放回一切,成為一無所有的人,他可真能做到?
寇仲心頭苦笑,對於自己如今的成就也不知是該驕傲好還是該悲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