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府燈火通明,而遠處的軍營傳來陣陣的喝酒猜拳聲、賭錢的吆喝聲,好像過節一樣。營內人影幢幢,所有人不論職位高低,盡在大聲喝罵,放懷高歌,喧鬧至極。
也只有最不按牌理出牌的寇仲才會在大戰在際之時如此帶頭號召大家狂歡取樂了。
若是向來嚴謹的唐軍將領看到,還不知要吃驚成什麼樣呢。
可就在這樣的歡笑聲中,少帥軍上下將領士兵因即將面對空前強敵而日漸崩緊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了,無形的壓力也同樣消解於無形了。
大家說著笑著喝著鬧著,做為最高統帥的寇仲更是領先又唱又叫,那半醉之下叫人不敢恭維的歌喉令得眾將紛紛皺眉掩耳。
任媚媚笑著伸手強將寇仲拉回座中按他坐下,接著又將滿滿的一杯酒敬到他面前,使得他不得不停下那公鴨叫一般的高歌。
寇仲還想為自己興致被打斷而興師問罪,任媚媚已笑說:「可不能只讓少帥一人盡興,也得分些快活與我們才是,不如就讓奴家為大家唱支曲子助助興如何?」
眾將的耳朵本已受盡寇仲殘害,聽得風情萬種的任媚媚此言一出,更是轟天叫好。
寇仲心知自己再不識相,這些人可能就要不顧上下之分群起而攻了,只得識時務地說:「希望任大姐的歌不會讓我們失望。」
任媚媚伸出纖纖玉指挑逗般在他額上輕輕一點,似怨似嗔看了看這個一直以來,她有心相就,卻總被拒之門外的主帥,方才退入場中,媚眼兒一掃全場,櫻唇輕啟,動人的的歌聲已飄揚在夜風中。
這女子嫵媚的歌聲,把一眾鐵血男兒的心都帶入溫柔鄉中,眾人無不沉醉。
寇仲也一樣含笑聽著任媚媚的歌聲,方才任媚媚的玉手輕點的嬌嗔模樣似乎還在眼前,可心中,卻不自覺想起了那一個人。
那人的手,才是真真正正如玉晶瑩。
想到那人,心中猛然一痛,神傷無比,只覺與這歡樂的氣氛再也格格不入了。他無言起身,悄悄地退了出去,而眾將都未曾注意到。
悵然獨立在園中,遙望靜夜冷月,身後的所有歡聲笑語都似已到了遙不可及的另一個世界中。天地茫茫,獨他孤寂一人,寂寥無比。
這幾年來,征戰不斷,人人都佩服他神機妙算,兵法無雙,勇冠三軍,又有誰知道他內心的空虛和惶然。
李子通,沈法興、輔公佑、林士宏、蕭銑哪一個是易與之輩,又多能勾結魔門幫手相助。少帥軍的實戰經驗不夠,少帥軍與宋家軍的統合也有一定的困難度,再加上李閥以龐大的勢力不斷從側面打擊他,慈航靜齋也利用種種力量與他為敵,還有時不時跑來找麻煩的魔門高手。事實上這兩年來,他的日子依然過得無比辛苦。
多少次失落神傷,多少次徨彷無計,多少次被逼得進退兩難,無路可走。可是心中的痛苦恐懼卻無法對任何人述說,即使再絕望,再困難,在眾將面前,也永遠要信心滿滿,做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來激發大家的信心,到頭來,最沒有信心的人,仍然是他自己。
這些年來,每每與人交往,總要先從功利方面考慮,是否是可用之人,對於爭天下可有幫助,應當如何籠絡。至今,連自己也再分不清說出來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了。
曾經,他身旁永遠有一個人,用那樣一雙出塵的清淨的眼眸凝望他,不管處於怎樣的困境因為有他在,也可以無畏無懼。不管心中有多少痛苦孤獨憂傷都可以完完全全毫無保留地對他傾訴。可如今,千回首萬回首,再也看不到那人飄逸的身影。
不曾血脈相連,卻早已骨肉相融,生死與共的兄弟,終也會因為不同的想法,走上不同的路。失去了這樣一個兄弟,人生已變得如斯寂寞。即使是在殺場征戰之時,即使是在最能讓他投入的爭天下的遊戲中,一顆心也時常是空落落的。即使是當他以勝利者的姿態接受敵軍的所有領土時,那種戰勝的喜悅似乎也已不再完整。
為了爭天下,他失去了太多太多,重要的人在生命中一個個消失,再不能挽回。也因此,才更加投入到這場爭霸天下的戰鬥中,只有與這世上最可怕的李世民傾力一戰,才能使他稍稍忘卻心中之痛。
可是,就算勝了李世民又如何呢?
縱然有一天,他能坐在長安城中李淵的寶座上,又能有多少快樂可言。
他渴望勝利,卻又不知勝利以後還能再做什麼?到那時,天下再無值得追求之事之物,又去尋什麼再來彌補永遠失去一半生命的痛苦。
寇仲的心中一片茫然,這兩年,他無數次回思,自己踏上這條爭霸之路到底是對是錯。為了爭天下,他到底失去了多少東西。為了爭天下,所以和娘的師門形成了敵對關係,為了爭天下,失去了素姐,為了爭天下,讓無辜的玉致倍受傷害,為了爭天下,明知楚楚的多情,也總是躲避她,令她傷心不已,為了爭天下,遲早要和李大哥在戰場上白刃相向,為了爭天下,他那和他想法完全不同的好兄弟,永遠離開了他……
如果一開始,他知道他會失去這一切,他到底還會不會走上這條爭霸天下的不歸路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曾經發生的事情,再也無法改變,已經走到這一步的他,再也無法回頭。
可這一瞬,心中為什麼這樣空虛,為什麼會這樣強烈地思念起他來了。如果這一瞬,他來到面前,伸出手,自己會不會忘了一切責任,拋下所有野心,就此隨他去暢遊天地,感受大自然的一切美好呢。
寇仲苦笑,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直以來,都知道子陵並不贊同他的爭霸之意,子陵一直就曾說過遲早要離開,可是自己總是不曾真的放在心裡,或許是心中一直在逃避深思這件事。可是當最終子陵說出要走時,心中的痛簡直將他擊垮了,終於無法再掩飾自己的心,低低說出:「子陵,我恨你!」
是的,子陵,我知道我不該恨你,我沒有理由恨你,可是叫我怎能不恨你。
在一個這樣美麗的月夜下,在無數的歡聲笑談中,掌握了半個天下,意氣風發的寇仲,陷入對至友無盡的懷念和痛苦中。
就在這一瞬,劍風已劈開夜色,直斬而來。
雖是簡簡單單的一劍,其凌厲和凶狠卻非言語所能行容。
寇仲的武功已達宗師境界,平生更會過無數高手,猛覺一劍來襲,心中竟是一寒。只覺這一劍之強,竟是生平僅見。什麼人竟有如此本領,如此膽量,敢在少帥軍將兵如雲之處行刺於他。
更可怕的是,這一劍的氣勢已牢牢將他鎖住,便是他自己也感覺到萬難抗衡這一劍。他心中明瞭,一來是因為此人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二來,則是因為此自己因思念徐子陵而心神軟弱,失去了平日的靈敏,以致不曾發覺此人,先機盡失,就連心志也受了這劍上威猛之氣的影響,生了畏敵怯戰之意,感到無論如何努力,也難以擋住這一劍一般。
而他心中雖然明白,一時竟想不出辦法破解如此凶狠的一劍,而那天地間最可怕的劍光已毫不停頓劈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