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繆斯依偎在薩馬埃爾的懷中。
主人的笑容令她有些受寵若驚,儘管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主人的笑容,但是這是第一次看他笑得這麼自然。儘管她也一直沉迷於薩馬埃爾那種死神一般強悍冷漠的氣質,但她愛上的畢竟是這個人,而當她愛上的人衝她微笑時,她不由得醉了。
「主人,您今天要出去嗎?」她問。
「不。」薩馬埃爾說。
「那多陪我一會。」她懇求道,她知道如何對男人撒嬌,此刻不自覺地用了出來,「抱著我。」
「我正在抱著你啊!」薩馬埃爾笑著。
繆斯能明顯感受著她主人的變化,她自從幾個月之前被從南方的某個軍營裡救出之後,習慣了只是被當作自己冰冷的主人的洩慾工具。可是在進入了帝都的這幾天,她明顯的感覺到了主人的心態劇烈的起伏,他可以繼續偽裝著殘忍,可是他冰封的心已經隨著帝都的往事和故人漸漸消融。
但還有一個更大的可能,也許是主人聽到了自己那天晚上說的那些話,於是……
她悸動地不敢想下去。
「繆斯。」這是她第一次聽他叫她的名字,「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和她的故事嗎?」
繆斯點點頭。
「他叫艾麗。」薩馬埃爾說,思緒轉回13年前的某個陽光明媚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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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們懂不懂規矩?把這些東西放到後門去!」馬斯特瑪家的僕役對這一群剛剛把木料從車上卸下來的工人喊道。
「好的,大人。」一個清脆的女聲答應著,然後向身後的工人們示意,他們又七手八腳將木材搬上板車。
「請您把錢結算一下吧!」清脆的女聲說。
聽到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馬斯特瑪家二樓的一扇窗前閃過一雙少年的眼睛,之後,那雙眼睛的聚焦再也沒有離開那個女孩。
女孩那捲起的袖口下露出的小臂光滑皮膚的象牙白色晃花了他的眼,讓他竟然失神的無法挪開視線。他的手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握住那截皓腕,感受她身體上傳來的體熱,感受那光滑富含彈性的肌膚,感受那皮膚下的血管隨著她胸口的微微起伏而跳動……
「小姑娘,你新來的吧!」僕役說,「木料的錢,自然有人上門跟你們結,你難道連這種規矩都不懂。」
女孩很想說她當然懂,但是馬斯特瑪家的信譽可是與他們家族的實力和威勢大大不符,在與一些大的商會或者家族交易的時候還好,到了像這種小筆採購,尤其對像還是像他們這種平民,拖欠和剋扣幾乎成了定律。而就是因為害怕發生這種情況,所以自己才特地跑到馬斯特瑪家來的,怎麼能被這一個僕人擋住就無功而返呢?
她已經做好了寧可買賣泡湯也不讓對方佔到便宜的想法。
「大人。」女孩不卑不亢的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才是慣例!以馬斯特瑪家的權勢和資產,不會因這麼一點小錢與我們斤斤計較吧!」
「什麼斤斤計較?」僕役呵斥道,「馬斯特瑪家是貴族,怎麼會跟你們這種平頭百姓一般見識,但是規矩是要守的,馬斯特瑪家最不喜歡的就是與不守規矩的人交易。」
女孩笑了,不同於其他不同世情的貴族小姐,她看出了這名僕役的虛張聲勢。或者說,她一早就知道這人一定會虛張聲勢。這麼小批量的木料一定是採購來裝修房子的,這種採購哪裡還會有什麼下一次?何況如果他不給錢自己帶著木材轉身就走的話,麻煩只有可能是他的。
想到這裡,她權衡了一下各種交涉方式地利弊之後,為難的說:
「哎呀,這可怎麼辦,哥哥吩咐過一定要拿到錢再交貨的。」
「那是你哥哥沒有跟你說清楚,馬斯塔瑪家……」僕役說著說著也有些膽怯,一群平民車伕工人堵在貴族及門口與貴族的下人理論,的確是一件比較失體統失氣度的事,再拖下去被別的人看到傳開了自己一定會受到責罵的。
「可是哥哥交待過了。」女孩搖搖頭,「那我們就只能把木材運走了。」
「唉,小女孩不懂事。」僕役假裝歎息一口氣,從身上拿出了錢如數點給了女孩。
女孩拿過了錢,發自內心的燦爛的笑著:
「請問馬斯特瑪家是想要改建或者裝修房子嗎?」她追問,「這個我們也可以幫上忙的,價錢也很合理……」
僕役不耐煩的揮手:
「不是!不用!你們把木料放到後門就可以走了。」
女孩也並不如何失望,總之來這一趟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她吩咐拉車人將木材運到後門去。
「等等。」一個聲音從馬斯特瑪家族的內院傳來,叫住了正要離去的女孩。
瘦,但並不矮小的貴族少年,穿著單薄的黑色絲質襯衣從馬斯特瑪的宅邸中走了出來。
走到近處,他才能仔細的觀察面前的少女。
也仔細的思考,為什麼這個女孩會那麼吸引他?這個女孩和她之前見過的貴族少女還有家族裡的美麗女僕有什麼兩樣?為什麼自己在窗邊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被她的某種氣質所吸引。
是什麼樣的氣質呢?他思考著。
女孩也用她靈動的眼睛打量著他,那是一雙能讓人遺忘著世界上一切悲傷,痛苦,以及其他困擾著年輕的薩馬埃爾的一切負面情緒的眼睛。他不禁疑惑又不滿的瞥了那個僕役一眼,不解的想到:這傢伙是怎樣才能跟這樣的一雙眼睛的主人爭吵的?他怎麼能在這樣的一雙眼睛面前還能想到例如金錢等骯髒粗俗的東西?
女孩的眼睛眨了眨,薩馬埃爾卻不願,他不願因為眨眼錯過凝視著雙眼睛的任何一瞬。因為他從那雙眼睛中看到了他從未看到過的東西——那不同於清冷的庭院莊園、陰森的古堡老宅、刻板的貴族禮儀、虛偽的人情世故的美好的、自然的、鮮活的、生機盎然的、無拘無束的一切。彷彿有個聲音在對他說:
「出來吧!離開這死氣沉沉的地方,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
那一刻,薩馬埃爾淪陷。
「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大人。」聲音並不像他在樓上時聽的那樣清脆,反而多了一種成熟穩重的感覺。
薩馬埃爾終於回過神來,恢復了他貴族的做派:
「你們說你們也有工人可以修房子嗎?」
「是啊!大人。」
「好吧!那你們下午帶著工具過來吧!」他轉過頭對那個僕人說,「告訴這些人他們要做什麼。」
「可是少爺,這種小事不用請人了,我們也可以做……」
薩馬埃爾將他後面的話瞪了回去。
女孩笑了,薩馬埃爾的心猛然因為羨慕和嫉妒而刺痛起來——
為什麼自己就從來未曾像這樣發自內心的笑過?
「好的,我們下午會過來。」
說完,她向薩馬埃爾揮手告別,轉身離開。
她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每一步蹬地的力量似乎都比常人大些,於是每一步足弓離地的高度也比常人高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隻初次離巢的雛鳥在笨拙的飛行,或是林間的野兔在歡快的雀躍,跳過灌木,跳過小溪……
薩馬埃爾突然找回了女孩身上吸引他的那種氣質:
一種興高采烈的活潑歡樂感染著她周圍的人,讓每個人都感受到——
她是自由的。
「你叫什麼名字!」薩馬埃爾猛然大喊。
「我叫艾麗。」她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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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下午,艾麗對薩馬埃爾說:
「我們的工作都做好了,你看,別墅一樓的外牆還有房頂都煥然一新。」
「嗯,我看到了。」薩馬埃爾敷衍的答道,這事本來就和他沒有任何關係,「謝謝。」
艾麗只是微笑看著他。
「哦,對不起。」薩馬埃爾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錢我會叫人付給你們的,不用擔心。」
「錢你昨天就付過了。」艾麗笑著說,「我只是來跟你說再見的。」
這三天來,薩馬埃爾只是看著她,看著她跟著那群工人一起砌磚,刷牆,然後一起爬上屋頂用錘子將一塊塊木板釘上。於是他總是看到她挽起袖子,潔白結實的小臂隨著某種生機的頻率搖擺。
「如果你想要什麼東西的話,就去得到它。」這是他父親從小教導她的,也是他一直在做的。可是這一次,是他第一次那麼想要得到一個女人,也是第一次他猶豫著而不敢去做。因為他怕自己做了,就會永遠的失去她。
「薩馬埃爾。」艾麗叫他的名字,他還在發愣,於是她又叫了一聲,「薩馬埃爾!」
「什麼?」薩馬埃爾回過神。
「我可以叫你薩米嗎?」艾麗問。
「可……可以。」
「薩米麼,並不是一個好聽的名字。」他想著,但是「薩米和艾麗」這樣聽起來卻是蠻配的。
「薩米。」她說,「我覺得你是個很有趣的人,我也見過一些貴族,但是都趾高氣揚的我不喜歡。你和他們不一樣,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交個朋友吧!」
她主動的伸出了右手。
薩馬埃爾毫不猶豫地握了上去,她的手不大,很軟,很……
「溫柔」。
薩馬埃爾心中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個並不熟悉的詞。
他看著她額頭的晶瑩的汗珠被微風吹動她的淺灰色短髮拂過,突然很想去也感受下她的頭髮蹭在自己臉上癢癢的感覺;想用自己的嘴唇去觸碰她光滑的臉頰,然後是她嬌嫩的紅唇;想將她拉近自己,讓她在自己的耳邊細語,感受她將溫暖潮濕的白色霧氣輕柔的吐在自己耳畔;想將她擁入懷中,感受著那已經發育的富有彈性的火熱身體隨著她的呼吸在他胸口起伏,感受她那結實卻絕不粗壯的手臂緊緊環繞他的腰際……
他沒有鬆開握住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緊:
「艾麗,留下來吧!」他終於下定決心。
「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留下來幹什麼呢?」艾麗笑道,「快放開我吧!」
「留下來,陪我,我可以給你錢。」薩馬埃爾說,他不知道怎樣換一種表達方式,他只想得到她,用最直接的語言,「多少錢都可以,只要你留下來陪我。」
艾麗的笑容消失了。
「貴族都是這樣不講道理的嗎?」她語氣中有些責備的意思,「還是只有你們馬斯特瑪家的人才這樣?」
「不是……」薩馬埃爾看不到了她那陽光的笑容,心中突然失落起來,不知不覺握緊的手漸漸鬆開。
「如果一直這樣握住,我失去了她的笑容,她失去了她的自由,那她就不是艾麗,也就不是我現在想要的女孩。」
「快放開我吧!」她說。
薩馬埃爾放手了。
她抽回手,突然惡作劇似的拍打他的頭一下,像是一個姐姐教訓年幼的弟弟那般:
「朋友不是這麼當的哦!」她說,「你可以請我去你家做客,我也會請你去我家。然後我們可以在一起玩,但是你不能強行把我留下來,更不能說什麼要給我錢。」
「懂了嗎?貴族少年薩米。」她假裝嚴肅地問道。
薩馬埃爾不知為何點了頭。
「好吧!」她說,「我要走了,如果你想來找我玩的話,去舊城問問艾麗和克裡斯住在哪裡就好了,我明天的下午有空。」
「明天……」薩馬埃爾想到了他嚴厲的父親,和明天下午的私人課程。
「明天不行嗎?」艾麗有些失望的說,突然語氣一轉,
「那就今天吧!現在!」
「什麼?」還在猶豫中的薩馬埃爾已經被艾麗拉著跑出了馬斯特瑪家的大門。
薩馬埃爾從未覺得陽光是這樣燦爛的,就像他從未覺得草地可以這樣綠,花兒可以這樣紅,週遭的景色可以這樣美麗。
艾麗在前面奔跑,輕盈的蹦跳著。
薩馬埃爾輕鬆的追趕上了她,可是她又突然加速閃開了他伸出的手。
她笑著向反方向跑去,挑釁似的一回頭。
薩馬埃爾笑了,他自己也被嚇倒了。
原來不需要經過訓練,不需要精確的露出幾顆牙齒,嘴角上翹多少弧度,原來笑容不只是一個在必要時應該擺出的臉部表情……
原來人在開心的時候就會笑。
他笑著加快了追趕的腳步。
……
終於,兩人坐在了一棵大樹的樹蔭之下。
「艾麗。」薩馬埃爾鄭重地說,「我喜歡你。」
「我知道,」艾麗笑了。
薩馬埃爾眉毛一揚:「你怎麼知道?」
「薩米,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艾麗說,「你盯著我看了三天,卻一句話都沒跟我說,直到現在才說出來,難道貴族都這樣嗎?」
薩馬埃爾想了想艾和菲比斯,搖了搖頭。
「我也喜歡你,薩米,我從來都沒想到過我會有一個貴族朋友。」
「我也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平民女孩。」
「嗯,我猜也是。」
艾麗躺在了草坪上,臉上並沒有什麼羨慕或者嫉妒的神色。
薩馬埃爾的目光卻沒有離開過她胸前微微的隆起,他從未裡一個少女的身體這麼近。
艾麗不滿的斜了他一眼,薩馬埃爾有些窘得扭開頭去。
「我還以為貴族能稍微有風度一些呢。」她笑道。
薩馬埃爾無言以對。
地位的差距讓兩人沉默了很久。薩馬埃爾看著艾麗,艾麗仰望天空的雲彩。
終於,艾麗又開口了:
「薩米,當貴族有意思嗎?」
他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我想也是。」艾麗說,「我從來沒有羨慕過貴族,雖然我並不知道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是我覺得一定是很無趣很乏味的,是嗎薩米?」
薩米堅定的點頭:「沒錯,貴族的生活是很無趣。」
「那你以後想做什麼呢?」
薩米苦笑了下:「還能是什麼,接受家族的事業吧!」
艾麗說:「我的夢想就是在二十五歲之前賺到足夠的錢,不用太多,只要夠我和哥哥在南方的小城蓋一棟小房子過一輩子就夠了。其實不難的,哥哥是聰明能幹的人,我也能幫上忙,按現在生意的發展狀況看來,到二十五歲肯定夠了……」
艾麗看到薩馬埃爾眼中的迷惑,不再自言自語:
「但我猜你對錢沒有概念吧!身為大陸最大的富豪之一的馬斯特瑪家的一員。」
薩馬埃爾搖搖頭:「沒有。但是去南方蓋一棟小房子的主意不錯啊!」
「真的?」艾麗本來就明亮的大眼睛中閃過一道興奮的神采,「你也這麼想?」
「是啊!」薩馬埃爾有些遺憾的說,「我還沒去過南方呢!」
「我也沒去過。」艾麗說,「不如以後一起去好了!」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機會。」薩馬埃爾的眼神倒是黯淡下來,「我父母一定不會同意的,估計我當上薩馬埃爾家家長之後就更沒有機會了,我父母他們一輩子也沒出過帝都。」
「你願意嗎?」艾麗突然認真地問他。
「願意什麼?」
「當一個貴族,過一輩子這樣受約束的生活。」
「不願意。」薩馬埃爾無奈地說,「可是有什麼辦法?我生在這樣的家族裡,就注定要付這樣的責任,也許平民們很羨慕,但事實卻是很無奈的。」
「我沒羨慕過,但我依然不覺得這是借口。」艾麗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注定的,也沒有什麼非負不可的責任。逃避只不過是一種說法,另一種說法是追求自由的生活。」
「對於我而言,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去我想去的地方,愛我相愛的人,僅此而已。」艾麗說完看著薩馬埃爾笑了,
「其實我覺得你和我很像,薩米,你不像貴族。」
「也許,我真的不該當一個貴族。」薩馬埃爾自言自語。
「時候不早了。」艾麗從草地上爬了起來,「我要回去了。」
「跟你聊天很開心,薩米,很高興交了你這樣一個朋友。」她說。
「我也是。」薩米不知該說什麼。
這三天他作了很瘋狂的事,竟然對一個平民女孩產生了一種非常奇妙的他從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像是想要去瞭解她,想要去親近她的感覺。而且,從來不在乎別人的他,竟然在猜測她的心意。但此刻他並沒有想到這些情感,他只是單純的覺得有她在身邊他很開心,而她要離開時心中又說不出的失落。
「我走了,記得以後來舊城找我玩哦!」她說,「每天的中午和傍晚我應該在家的。」
薩馬埃爾向她揮手,直到看到她的背影已經消失。
他躺下,躺在剛才她躺過的地方,想著她說過的話。
不想回家。
……
而艾麗此時邁著蹦跳的步伐向家走去:
「薩米,薩米,薩米……」她一路念著他的名字,一邊念一邊開心的笑。
「我以前想的一點也沒錯,貴族生活果然是很無聊的。」她自言自語,
「回家要告訴哥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