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某種默契一般,天剛剛微亮,雨停了,晨霧也逐漸散去,之前不見蹤影的帝都警衛隊的幾十名警官如同瞬間移動一般的出現在羅哈爾家族的別墅周圍。他們謹慎的勘查著,用繩子將羅哈爾的別墅圍起來,用顏料在地上劃著,用筆在紙上記錄著,然後,一具具的屍體被搬出別墅,裝上了黑色的馬車,一批批地運走。
而在附近不遠,一個年輕人在用手帕反覆仔細的擦拭著嘴邊的污漬,然後將手帕丟到一邊。他的臉色如同他身著的白色制服一般蒼白,在他身旁的地上是一灘嘔吐的穢物。他能抑制住膽汁不停的上湧,卻抑制不住胃中的翻騰,他能用手帕擦去污物,卻抹不去腦中那剛才見到的地獄一般的景象。
他當然沒有進去羅哈爾家族的宅院,昨晚的帝都並不平靜,警衛隊收到了很多人的舉報,說聽見打鬥聲與慘叫聲從羅哈爾家族傳出。但他沒有理睬,並且讓所有的警力全部撤出羅哈爾家族周圍五百米,因為他很清楚發生了什麼——那是薩馬埃爾的復仇。清早,在殺聲止息之後,他才慢悠悠的帶著手下來收尾,他預料到會很混亂,會有屍體,會有血跡,可是他沒有預料到的是這混亂的場景在羅哈爾家族之外就出現了。於是,菲比斯在看到了幾十具殘破的屍體和一地的血跡之後面色瞬間發青了,而當他看到了那具額頭上插著匕首柄的屍體,眼珠絕望的突出著,眼神中充滿了仇恨與憤怒,他終於忍不住,
華麗的,瘋狂的,毫不顧忌形象的吐了。
他內心中默默的開始詛咒起造成這一切的那個人來:
「該死的混蛋,只是復仇而已,用不著搞得這麼誇張吧!這裡的屍體……你至少殺了三十個人……瘋了嗎?」
想到這裡,菲比斯的內心也變得疑惑了,甚至開始恐懼起來:
「怎麼可能……一個人殺死三十個人。」菲比斯胡亂地想著,他不是在懷疑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能力,實際上的確有人能做到,就菲比斯所知的,柯西可以,艾可以。
只是,他無法將這些聯繫到從前的那個薩米身上——也許冷酷,也許孤傲,也許行事毫不顧忌,但決不是一個嗜血好殺的人,
而且,也沒有這樣強大。
「薩米……你變了很多……」菲比斯陷入了回憶之中。
「大人。」一個同樣面色慘白的年輕人將菲比斯從回憶中喚醒,「我們弄好了。」
菲比斯勉強一笑,向羅哈爾大宅走去。
「但是……」那名下屬欲言又止。
「里昂斯……」菲比斯拍拍他的肩,「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大人。」里昂斯面色尷尬,「我不建議你進去,因為裡面實在是……」
「很誇張嗎?」菲比斯苦笑著。
「我不會用誇張這個詞,大人。我會說是地獄。」
「有活著的嗎?」
「有一個。」里昂斯說。
菲比斯的眉毛驚訝的挑動了一下:「帶他過來。」
「我們不能把他帶過來,因為他是一個嬰兒。」
「你是說只有一個嬰兒還活著,那其他人呢,女人?老人?」
「都死了,大人。」里昂斯拿出了一本記錄,交給菲比斯。
「羅伊爾家族裡一共有24具屍體,19名男性,5名女性,其中包括雷莫羅哈爾和扎克羅哈爾,外面的街道上一共有33具屍體,全是男性。」
菲比斯憤怒的一揮拳,這與他想像的情況不一樣。
「瘋了。」他罵道。
「的確,兇手非常喪心病狂。」
「對了,薩特呢?薩特羅哈爾?」
「我們沒有找到他,或者他的屍體。」
菲比斯慢慢冷靜了下來。
「傷痕呢,對比過了嗎?」
「對比過了,全是利器,大人,應該是刀或者劍一類,至於具體的形狀和樣子,我們還需要作進一步分析。」
「屍體全部帶回總部了嗎?」
「是的,大人。」
「好,那我們回去吧。」菲比斯平靜的說。
「可是……大人,您不……」里昂斯並不能理解為什麼菲比斯就這樣走了,印象中他的上司通常都會看似隨意的看一眼那本記錄,然後問一些很奇怪的問題讓他再去查看一遍,在得到答覆之後,他就立刻會得出結論,而從來沒有像這樣……轉身就走。他害怕了?放棄了?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不走還幹什麼?」菲比斯聳聳肩,「是你建議我不要進去看的。」
「可是……」里昂斯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他深知自己上司的能力,因此他理所當然的認為菲比斯這次是害怕了才會或這樣離開,可是他並不敢直接指出來,只好用一種堅定的眼神望著菲比斯,一種渴望得到答案的眼神。
菲比斯只是疑惑了片刻,立刻從里昂斯堅毅的眼神中看穿了他的想法,大笑了起來。
他再一次親暱地拍了拍他親信手下的肩膀:
「別人都管你叫我的影子,他們知道你是我的心腹,但是他們不知道我一直是把你當成朋友看的。」菲比斯誠懇地說,「我很信任你,所以收起你故作謙卑的那一套來,想說什麼就說,別吞吞吐吐的,我看了就噁心。」
「是,大人。」里昂斯神色一凜,菲比斯直白的話語像一股暖流從他心中升起。
「你覺得我怕了是嗎?」
「是。」里昂斯承認。
菲比斯笑著搖搖頭:「我要走是因為我覺得我已經沒有必要留下了。我要走是因為我知道這些是誰做的,所以已經沒有調查的必要了。」
「您知道兇手是什麼人?」里昂斯驚訝的合不攏嘴了,這次菲比斯根本什麼也沒有問啊,他連現場都沒去過,甚至連那本記錄都只掃過了一眼而已。
「沒錯,我知道,我還知道這個兇手和昨天晚上的那幾起命案是同一個人做的,我還知道……」
「什麼!」里昂斯下意思的驚呼出聲,許久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大人,這不可能只有一個人,一個人不可能殺死這麼多人,而且其中還有扎克,扎克可不是一般人,大人,他是帝都底下最厲害的……」
里昂斯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的上司正笑盈盈的看著他,那眼神中分明包含的意思是:「你在想什麼?」
里昂斯臉一紅,的確,他剛才又想到了很多自己不該想的東西,比如:菲比斯為什麼要撒謊?為什麼要用這樣一個明顯的謊言,他想掩蓋什麼嗎?還是他在試探我,看我的反應?
而從菲比斯現在玩味的眼神看來,他又一次想多了,而菲比斯也又一次的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會是一個人,大人。」他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
「是一個人。」菲比斯肯定的說,「我相信你們在檢查過屍體之後也會得出同樣的結論。在你打斷我之前,我要說的是,我不僅知道他是一個人,而且我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現在大概在什麼地方,還知道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危險性了,所以我才會讓大家收工回去。」
里昂斯臉上的神情依舊是難以置信,但菲比斯肯定的語氣已經基本上打消了他的疑惑,他只是自然而然的又聯想到了其它的事情,他並不是故意這樣的,只是天性如此。
菲比斯看著發愣的里昂斯,再一次啞然失笑:
「你在想攝政王?」
里昂斯點點頭,菲比斯果然如同傳言的那樣,是洞察人心的高手。但那些人所不知道的是,他不僅善於猜測女人的心思,男人也同樣。實際上,正是因為他的這種天賦,他對罪犯的心理瞭如指掌,才能夠破案如神:「大人,這次的事情鬧得這麼大,想不讓攝政王知道就沒那麼容易了。」
「為什麼要瞞著攝政王?」菲比斯繼續教導著他的下屬,「我會親自把這個消息告訴攝政王大人的,而我猜他也會樂於第一時間得到這個好消息。」
「總之,開心一點吧!羅哈爾家族從今以後就不再存在了,連帝都的天空都會明亮許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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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比斯所不知道的是,羅哈爾家族並沒有覆滅,而碩果僅存的一人,羅哈爾家族的次子,薩特羅哈爾,此刻正坐在一家貴族首飾店的內堂。
門開了,迎面而來的是陽光,而撲面而來的是女人香水的味道混雜著*的氣息。
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摟著一個妖媚的女人走了進來,男人邪笑著,手還在那女人的臀部揉搓,女人媚眼如絲,彷彿要融化在男人的懷裡。
兩人身後,是兩個面無表情的黑衣大漢。
男人的眼圈發黑,酒色過度所造成的肌肉鬆弛的面部略微抽動了一下,他沒有微笑,也不想微笑,這僵硬的不悅表情向來訪者表達著被這麼早,從柔軟的,豐腴的女人懷抱中叫醒的不滿。
薩特卻微笑著,即便他剛剛失去了一切,但他不得不在這個人面前微笑著,因為這個人的名字叫庫佐夫,因為這個人姓莫勒尼,因為這個人就是他效忠的新主人。
庫佐夫旁若無人的將手伸進了女人的領口,在她的胸前撫mo著,然後肆無忌憚與女郎激吻著。薩特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他本人也是風月場所的常客,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是尷尬。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還是該一句話不說,欣賞著一會將要上演的活chun宮。
許久之後,庫佐夫似乎終於意識到了旁邊有個外人一樣,不耐煩地斜了薩特一眼:
「你還準備要看多久才知道說話?」
薩特並沒有開口,只是不停的在給庫佐夫使眼色。
「這裡沒有人會把你說的話洩露出去的。」庫佐夫的手又游進了坐在他大腿上的女人的裙底,「有話快說,我還有事要辦。」
誰都可以看出他所說的是什麼事,薩特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照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他最擔心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了,於是他開口了:
「羅哈爾家族完了。」
庫佐夫的臉上沒有一點震驚的表情,連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停頓:
「就這個?」
「是一個人做的,他叫薩馬埃爾馬斯特瑪,我猜你應該知道他。」
庫佐夫神色如常,那女郎卻低哼了一聲,因為她感到那一刻她胸前的大手上揉捏的力度突然加大了。
「然後,他遇上了我的人,認出了托雷斯,然後和我的人幹了起來,現在那群人應該都死了。他如果殺了我父親,肯定會在動手之前問些什麼的,而我也不指望他能在死前依然保守秘密。」
庫佐夫貌似若無其事的聽完,臉上卻以凝若寒冰:
「你到底想說什麼。」
薩特正了正身子,壓低聲音:
「薩馬埃爾應該已經知道了,他也許今晚就會找上你們。」
庫佐夫一言不發,彷彿陷入了沉思一般。
「現在我們怎麼辦?」薩特追問道。
庫佐夫突然笑了,抽出了遊走在女人身上的雙手,身體像椅子背上一靠,雙手交叉著握在腦後,眼睛俯視看著薩特,彷彿在看一隻卑微的蟲子:
「你大清早給我帶來兩個壞消息,第一個是你的父親把我的家族出賣了;第二個是你把你的手下,不,現在應該是我的手下全部弄死了,只有你一個人跑回來。而你居然還問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薩特還沒有回味過來庫佐夫話語中冷酷的意味,一根冰冷的絞索已經套上了他的脖子,本來站在庫佐夫身後的黑衣人之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他的背後。
女人將臉埋在了庫佐夫懷中顫抖著,美麗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即便這樣也改變不了她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的事實,但她希望自己的順從舉動可以救她一命,至少讓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身體還有些依戀,對昨晚的一切還有些懷念。
她睜開眼睛,哀求的望著庫佐夫。
庫佐夫給了她一個放心的微笑,她終於抑制不住的哭泣出聲,這是一種由死到生的狂喜。
這種感覺太過強烈,任何沒有經歷過的人都無法體會,強烈到她甚至沒有感到另一根絞索套上自己的脖子……
「羅哈爾家族已經不復存在。」庫佐夫的目光冷冷的掃過薩特的屍體。
而當他的目光移上那依舊溫熱,依舊玲瓏有致的嬌軀時:
「你們兩個滾出去,把門關好,不讓任何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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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位警官匆匆跑過來,叫住了正要離開的菲比斯。
菲比斯轉過頭。
「您得過來看看這個。」
菲比斯隨著那名警官走到了羅哈爾家族莊園後門外。
地上是一大灘血跡,沒有被雨水沖散,只能是在雨停之後留下的。
那血跡之中是一根尖頭的,細長彷彿吸管一般的鐵管。
而那血跡之旁是一柄墨色的短劍。
菲比斯眉頭緊鎖,俯下身撿起那根鐵管。
那一霎那,血液順著血管滴下。
彷彿自己滴血的心。
旁邊的警官第一次看到,他的上司的手在顫抖。
菲比斯用顫抖的手舉起那把短劍,緊緊咬住牙克制住就要噴發而出的情緒。
那把劍鋒利、精緻、手柄上刻著奇怪的文字和花紋,沒有人的名字,有的只是4顆黑耀石的點綴——低調且華麗,正是他所熟悉的人的風格。
而且,這把劍是黑色的。
那個黑色的形象再次的清晰起來,菲比斯努力的揉了揉腫脹的,將要滴出淚水的雙眼,捏了捏發酸的鼻樑,然後長吸一口氣:
「屍體呢?我要看這具屍體。」
「什麼屍體?」警官驚訝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上司的意思,「不,這裡沒有屍體,我們沒把屍體搬走,我們來的時候現場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