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夕玦左手抱琴,右手持劍,站在十一位祖巫的屍體旁,他出手有若雷霆,頃刻之間便徹底絞碎從天而降的清光。
明明妖族取得了如此輝煌的勝利,卻誰沒有誰敢歡呼,因為明夕玦依舊站在原地,沒有一絲一毫要挪動的意思。他的眼神略帶迷茫,又時不時閃過一絲掙扎,似在思索著什麼。漸漸低,他眼中的清明與混沌轉換越來越快,誰都難以捕捉他的情緒,也顯得越發詭異。
他們雖不知道具體情況,卻也能看出幾分端倪。明夕玦剛才在超脫世界與沉淪此世中選擇後者,遁入魔道,實力驟然暴增,卻也正處於心境最不穩定,情緒起伏最大的時期。理智與慾望在苦苦掙扎較勁,逼他做出選擇,一時難分勝負,要是誰打擾了他,後果會相當嚴重。
在場的妖族大氣都不敢喘,就怕明夕玦接下來不去對付巫族與人族,反倒開始無差別大屠殺。以他現在的實力,不要說對付如今元氣大傷的妖族,就算是全盛時期的妖族,也不夠他秒啊
方纔的劫雷中,無數妖族強者灰飛煙滅,十大妖帥也僅餘白澤、飛廉兩位,實在經不起任何消耗。他們與長琴交換眼神後,達成了一致意見,決定賭一把
東皇陛下這個樣子,明顯還擁有一絲神智,眼下能喚醒他的,大概只有妖皇陛下了。
別誤會,他們怎麼敢讓帝俊出手?就算說一句話也不行啊要知道帝俊此時命懸一線,昏昏醒醒醒醒昏昏,連句話都難以說完。這還全仗河圖洛書幫他擋了一部分劫雷,他自己的內息又極為精純,加上明夕玦與羲和的救治才勉強到現在的程度,要是一不小心讓帝俊死了,他們哭都沒地方哭去啊
白澤放出一個身化外身,幾位妖族頂尖強者將之加持好,白澤便讓這個身化外身不顧一切衝向禁區。明夕玦果然被驚動,他根本沒有動作,只是一個眼神掃過去,擁有白澤實力五分之一的身化外身便消失不見,縱然連白澤這個操縱者都不知道它到底是怎麼死的。
不過,很顯然,這個身化外身的犧牲極有價值,因為明夕玦的身形已經出現在帝俊與羲和的身旁。
「是我錯了。」僅僅掃了一眼,明夕玦就發現羲和在做什麼——她在以自己的全部靈力、血肉乃至魂魄來修補帝俊破碎的軀體與靈魂。但帝俊是准聖巔峰級高手,又被功德劫雷劈中,以羲和大羅金仙的修為,想要徹底修復他的靈魂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點,羲和相當清楚。她不惜付出生命也要做得,不過是爭取一個未來,一個讓帝俊活下去的可能而已。
正因為如此,明夕玦才萬分愧疚地對他們道歉。
倘若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定不會拆散你們,這麼多年的兩地相思,相愛不相守,彼此凝望,痛徹心扉……是我錯了,我錯估了天道的無恥,錯估了鴻鈞的手段,也錯估了自己的實力
如果當初你們在一起就好了,至少你們這麼多年是幸福的,也能保留許多溫馨的回憶,不像現在……
想到這裡,明夕玦自嘲道:「大哥,你說,為什麼僅僅中了一個小封印,我就變成這樣?處處做,處處錯……」
「太一。」救治告一段落,帝俊又一次陷入昏迷,羲和方抬起頭來。
她為了救帝俊,已經付出了自己的靈魂,此刻便籠罩在一片白光之中,不復昔日張揚明麗,反倒無比聖潔美好,但稍微有點見識的存在都知道,這是馬上就要消亡的徵兆。只見羲和微笑道:「我與帝俊都沒有怪你的意思。」
不等明夕玦說什麼,羲和撫了撫鬢邊的亂髮,露出溫柔到極點的笑容:「很多事情,做不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或許我該感謝你沒讓我們在一起,所以我們沒在平凡的夫妻生活中消磨彼此的感情,而是在漫長的相望中一遍遍回憶著對方,回憶著每一次短暫的相處,所以不自覺地擯棄了對方所有的缺點,從而留下了最美好的一面……」
說罷,她輕輕靠上帝俊的身子,溫柔無限地在他額間留下一個吻,用眷戀且柔和的聲音說:「帝俊,我走了。」
從此,天上人間,蒼山洱海,碧落黃泉,再不相見。
羲和消散在一片柔和的光影之中,天地為日神的逝世哀悼,仙樂奏響,天空也落下繽紛的太陽花。這些太陽花不復平常七色的絢爛,而是如雪的純白,大片大片地覆蓋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上,讓整個不周山都籠上一層白紗。
一枚散落的花瓣落在帝俊額間,明夕玦剛要伸手拂去,卻聽見帝俊輕聲道:「前段時間,我去找過羲和一次,問她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死。」
明夕玦伸出的手停住,難以置信地望著帝俊,就看見帝俊睜開眼睛,目光移向遠方,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就是這樣冷血而自私的傢伙,每次想到羲和有可能愛上別人,成為別人的妻子,我就痛不欲生。所以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後,我耍了一點小手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羲和是……代我而死的……」明夕玦立刻想明白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不由踉蹌著後退兩步,面白如紙,「太陽星與太陰星一樣,都需要誕生於此的生靈駐守,才能正常運轉。大哥你擔上了我全部的因果,羲和又與我屬性相同……只要我呆在太陽宮這個天賜的道場,最堅實的防禦中,為了整個世界的秩序,就連鴻鈞也不能對付我……」
說到最後,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費盡心機拆散你們,為的是讓大哥你活下來,不是為我自己爭取一線生機啊結果,到頭來,你們這麼多年的痛苦,竟成全了我……
「太一,無需介懷,若非看出你真心實意,我也斷不會這樣做。」帝俊殷殷囑咐道,「回到太陽宮修煉,成長到羅睺的高度,到時候,無論是報仇還是復興妖族,都隨便你了。」
說到最後,他輕歎一聲,意興闌珊。
明夕玦察覺帝俊的不對,以為是療傷中斷的原因,便立馬為他輸入源力,帝俊卻輕輕搖頭:「太一,沒用的,我留了兩縷神識在河圖洛書中,卻在被劫雷擊中時,我與河圖洛書的聯繫莫名力道強行切斷,生生拖走了我兩快的靈魂碎片。所以,就算羲和擁有救得了我的實力,也不可能真正拯救我。」
「我這就殺上紫霄宮,奪回河……」
帝俊輕歎:「太一,不用了。」
明夕玦不可置信地抬高聲音:「明明還有希望的,大哥,明明還有希望的,你為什麼要放棄?」
「因為羲和在等我啊你看見沒有,她在彼岸笑靨如花,向我招手。」帝俊唇角含著柔和的笑容,神情也溫柔得不可思議,眼中的期待、渴望與滿足怎麼都遮不住,「我這一生都與『妖皇』二字牢牢相伴,不可分離,不敢說自己想說的話,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敢娶自己最愛的女子,但現在,我終於……」
作為妖皇,他保下了妖族另一個精神支柱,也是戰力NO.1的東皇,為妖族爭取到了前景無限的未來;作為兄長,他改變了嫡親弟弟太一必死的命運,讓他能擁有無限廣闊與自由的生命,這兩個身份所需要做的事情,他都做完了,那麼,他是不是可以單純地以「帝俊」的身份,完成一直以來的夙願?
【我這一生,無愧於妖族,無愧於太一,無愧於常羲與十二月,唯獨有愧於你。】帝俊唇角揚起幸福的微笑,緩緩閉上眼睛,【所以,來生,來來生,從今往後的每一生,我都賠給你,羲和,你說,好不好?】
「妖皇陛下……」白澤、飛廉等齊齊跪下,這些曾經鐵血一世的漢子喉嚨哽咽,泣不成聲。
長琴眼中劃過一抹不忍,亦生出無邊的遺憾,他知道,終其一生,自己都不可能忘記這一幕了。
這個時候,被他們認為死定了的共工霍地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撞向不周山
十一祖巫無不擁有一些保命的手段,短短一瞬間,明夕玦實際上將他們的眉心、胸口與丹田都捅了一次,琴中劍也將凶煞之氣吸納了大半,以確保他們必死。卻不知燭九陰的保命手段壓根沒用到自己身上,他清楚擁有空間天賦的帝江會是明夕玦重點對付的目標,所以就將「時光逆反之術」用到了共工身上。
但凡有水之處,就是共工的領域,如果說誰能在東皇太一可怖的攻擊中安然逃脫,怕也就是帝江與共工了吧?
瞬間失去了十位同胞兄弟,又知道鴻鈞徹底在利用他們,還明白巫族儼然必敗後,共工的內心被仇恨填滿,也徹底瘋狂了,他就是要毀了不周山,告訴天地,妖族沒有贏,鴻鈞你也沒有贏
不周山是盤古脊樑所化,不僅是世界的支柱,也是天庭與人間唯一的入口。巫妖大戰已經讓洪荒碎成四塊,倘若不周山一毀,不僅天庭要遭殃,連整個洪荒也要出事。
趁著大家紛紛躲到幾十萬里外的功夫,明夕玦出現在長琴面前,淡淡道:「長琴,快離開吧」
「您所說的離開……」長琴微微皺眉,總覺得有些不對。
「離開這個世界,越遠越好,這塊玉符能保護三位生靈穿行到比洪荒弱小的世界去。」明夕玦扔了一塊玉簡給他。
長琴心覺不妙,便追問道:「那您呢?」
「我剛剛到這種境界,怎麼打得過鴻鈞呢?」明夕玦輕笑起來,週身不顯任何殺意,卻讓人不寒而慄,「快走吧,否則我下次醒來的時候,不確定你能不能活下來哦」
說罷,他緩緩走向朝西方傾塌,亂七八糟的天庭。望著這一片看似狼藉,實則略加休整便能恢復從前壯美宏大的建築,勾起一個冰冷的、張揚的、蔑視一切的笑容。
下一刻,連綿的爆炸聲響起,天庭燃起熊熊大火,這漫天的火光掩過日月星輝,也照亮了世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