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戲碼自然像小說中寫的那樣,紅雲心生惻隱,讓出自己的位置,准提道人讓接引道人坐這個位置,接引道人卻站著不動。
帝俊漫不經心地掃了這個方向一眼,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讓人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當然看得出來,接引道人此舉無異於逼迫鯤鵬讓出座位,偏偏鯤鵬裝聾作啞,才導致局面僵持。帝俊正在掂量,到底是趁機讓鯤鵬這傢伙落面子,還是繼續將鯤鵬歸為妖族族人,出言維護他?要知道,帝俊自尊自傲到一定境界,對接引道人與准提道人為兩個好座位就犧牲面子的行為,他心中很是不屑,卻又有幾分忌憚。
明夕玦一看就知道帝俊在盤算什麼,所以他又對帝俊搖了搖頭。
接引與准提好歹是日後西方教二位聖人,鯤鵬算什麼東西?在鴻鈞眼裡,就連如今聲勢烜赫、無可匹敵的妖皇東皇與十二祖巫,地位都沒有他未來的記名弟子重要,鬧起來絕對沒有好處。他們今天是來看熱鬧順便聽道的,如果被鴻鈞趕出去,這才是奇恥大辱。
帝俊收斂笑容,權作沒看見一邊發生的事情,這時候,元始天尊終於耐不住了,他對妖族有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鄙視,唯有修道的妖才被他勉強接納,至於帝俊與太一,他們一是出身高,二是實力強,三是宸月之夜的時候表現極好,元始天尊自然對他們另眼相看。鯤鵬哪樣都不屬於,元始天尊早就覺得他沒資格做第一排,但眼下妖族氣運正盛,縱然三清也要退避三舍,元始天尊摸不準帝俊的態度,不好明著趕鯤鵬,只是甩出一句:「二位道友,你們在宸月之夜時奮力拚搏,參與化解洪荒浩劫,自然有資格坐在這裡。」
說罷,他冷冷地看著鯤鵬,儘管沒再說什麼,但意思卻表現得非常明顯。
鯤鵬猛地漲紅了臉,再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他帶著最後一絲期盼看向帝俊與明夕玦,卻發現這兩兄弟正輕聲交談什麼,似乎完全沒注意這裡,頓時滿心絕望。
是了,方纔他挑釁了這兩位陛下的尊嚴,讓他們陷入兩難的境地,他們怎會幫他?
知道自己再坐下去無異於自取其辱,鯤鵬猛地站起來,走到後面,掩飾怨毒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妖皇東皇,也得罪不起三清,便將紅雲記恨上了。
明夕玦冷眼看著這一出鬧劇,與帝俊用意念交談:【大哥,你打算如何處置鯤鵬?】
【我正在想。】帝俊覺得紅雲身上死氣與煞氣纏繞,說不定這段時間就得出事,便對明夕玦說,【紅雲不得到寶貝還好,若是擁有至寶,說不定有身殞之憂。】
明夕玦笑了笑,剛想說什麼,視線卻凝滯片刻,方繼續與帝俊聊天。
這一瞬的失態瞞不過帝俊,是以他順著方才明夕玦凝視的方向望去,便看見高台上出現兩個粉雕玉琢的童子,一男一女,都不過天仙修為。這要換在妖族,他們連進天庭的資格都沒有,也就是沾了鴻鈞的光,才能站在高台俯視一眾大能。
帝俊瞭解自己的弟弟,知道明夕玦不可能會計較這點小事,那麼……他狀似隨口道:【一個司掌烈陽之力,一個司掌星月之輝,這兩個童子潛力不錯,又跟在鴻鈞身邊,成為大羅金仙指日可待,你就別嫌棄他們修為低了。】
【我哪裡會嫌棄他們修為低?我恨不得他們永遠是天仙境界才好。】明夕玦冷笑道,決定回去就給天庭重要部位全弄上可以自爆的陣法。
鴻鈞,你好,你很好
帝俊沒死,我也沒死,妖族氣運還處於鼎盛時期,你卻已經選好未來天庭的主人了。陰陽調和,鎮壓氣運,司掌得同樣日月星辰,好撿便宜……但我就算毀了天庭,也絕不會讓自己第二個家被兩個類似奴才的角色鳩佔鵲巢,絕不
心知這兩個童子肯定與月緣透露的「未來」有關,帝俊暗暗記下,也不提此事。
看到昊天與瑤池,明夕玦胃口就倒了大半,心想他真不該陪帝俊來聽道,平白膈應自己。不過等鴻鈞出現,明夕玦倒吃了一驚,原本紫衣的俊美青年竟已成為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完全符合大家心中對「鴻鈞老祖」的想像。
不對啊以鴻鈞的實力,完全不需要改變容貌來吸引人氣,你愛聽道不聽,我還求著你不成?何況洪荒對容貌看得並不重,歪瓜裂棗奇形怪狀的一抓一大把,為何……難道,鴻鈞與羅睺一戰時受了重傷,連青年形態都保不住?還是他合天道的時候出了問題,或者兩廂疊加?
想到這種可能,明夕玦的心情又有些好轉。
羅睺,幹得好
接下來的時間,明夕玦有選擇地聽鴻鈞講道,不似旁人一般如癡如醉。鴻鈞所講之道的第一章就是形態,他指出,儘管真身才能發揮最大的戰鬥力,但盤古的形態才是最適合修煉的,所以你們這些傢伙全得給我把形態搞定
不過,對明夕玦來說,鴻鈞講得「道」也就這一個與他理念相和,其餘都與他的認知產生嚴重偏差。勉強聽了一段時間後,明夕玦宣告放棄,他封住外界聲音,自顧自修煉。
【如果按他的「道」修行,終此一生,也不過是這個世界的提線木偶,按照所謂的「天道」走下去,熬到天荒地老罷了。】
在明夕玦做這個小動作的時候,鴻鈞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他身上,卻又很快移開,繼續闡述自己的「道」。
千年時光轉瞬即逝,紫霄宮大門緩緩開啟,聽道者魚貫而出。待聽道者走得差不多之時,一個身著灰衣的道童手執笤帚,踏入大殿,他容貌平平,毫無特色,卻有種頗為古怪的氣質,乍看之下彷彿與「道」極為融合,但仔細一看,你就會哂笑,心想這個道童不過玄仙修為,怎麼可能擁有准聖甚至聖人才有的氣質?唯有明夕玦頗為感慨。
月緣,你以為你被羅睺逼迫,被天道無止盡追殺就算最悲慘的,但這位同樣穿成三千神魔殘魂,名為「道無」的穿越者比你更淒涼。他遇見了鴻鈞,同樣被看出來歷,卻被視為不安定因素。明夕玦對陣法造詣頗深,自然看得出來,道無身上有極高深的禁制,注定走不出紫霄宮一步。
不過,羅睺與鴻鈞的情況又不一樣,從鴻鈞的舉動來看,道無似乎沒有透露任何「劇情」,否則鴻鈞不可能察覺不出洪荒的異狀。
儘管心生憐憫,明夕玦的腳步卻沒有片刻遲疑,他離開紫霄宮,方問:「大哥,你覺得如何?」
「明知前面是深淵,卻無法抗拒力量的誘惑……」帝俊頗為感慨地搖搖頭,又問明夕玦,「你呢?」
一直守在紫霄宮外的馬交見他們兩位出來,也顧不上他們在談話,便衝了過來,急急道:「陛下——,妖族危急」
帝俊神色淡淡,直指中心:「我布下的防禦陣法沒起作用?」
明明是如此平淡的語氣,沒有任何責怪的意味,馬交卻腿腳發軟,牙齒也有些打顫,明夕玦緩和氣氛:「大哥,事情未必有那麼糟糕,后土不也去聽道了麼?」
就是知道后土也去聽道,巫族弄不出十二都天神煞大陣,帝俊才沒有立刻變回原形飛去天庭,而有時間聽馬交匯報情況。
馬交感激地看了一眼明夕玦,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地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總結起來就是巫妖二族又鬧了矛盾,結果妖皇東皇都去聽道,巫族卻留了十一位祖巫在洪荒大陸上,最理智的后土又不在,沒人能勸這群極端暴力分子。十一位祖巫覺得這是好時機,鐵了心要讓妖族看看巫族的厲害,便分頭帶隊,先打上天庭,被帝俊佈置的陣法與白澤的戰術逼退之後,又大肆清剿大陸上滯留的妖族,一為洩憤,一為立威。
祖巫不修元神,所以他們的肉身相當剽悍,近戰也太過強大,最擅長近戰的英招與鬼車聯手,才與比較弱的奢比屍打了個平手。白澤當機立斷,讓飛廉與計蒙帶隊,將洪荒大地上的妖族轉移到天庭與海底,然後封閉天庭,借周天星辰之力與帝俊設下的陣法抵禦敵人,才勉強支撐了幾千年。
「陛下……我族,我族……」馬交想到一幕幕悲涼的景象,渾身顫抖,聲音哽咽得不像話,「巫族為逼迫白澤大人出兵,就在不周山頂,在天庭門口,生生將無數族人當著我們的面,撕成兩半……我們只能看著,我們竟只能看著」
說到最後,這位妖族中也算頂級強者的存在,猛地跪倒在地。他想哭,但流下的不是淚,而是刺目的鮮血。
明夕玦聽著這寥寥數語,只覺得濃郁的血腥之氣撲鼻而來。
洪荒大地上有多少妖族生活?十一祖巫分頭出動,白澤就算手段盡出,能保下的又有多少?離巫族領地近的,修為差的,被祖巫親自帶隊清剿的……白澤能保下百分之一,都算他本事大
巫妖二族分治天地,分治天地……好一個分治天地
帝俊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週身的氣壓卻低得可怕,他親手扶起馬交,又對明夕玦說:「太一,我知道你不喜歡手染血腥,但這一次,你可願與我一道對巫族,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明夕玦輕輕點頭,卻又說了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話:「大哥,我不會再去聽道了。」
帝俊沉默片刻,竟笑了起來,他的笑聲雖輕,卻充滿譏諷的意味,似在嘲諷巫族,似在嘲諷天地,又似在嘲諷自己。但他的臉上卻只有驕傲與自信,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膽怯與恐慌,更沒有任何後悔與哀慟。就是這樣一個笑容,便讓馬交的心奇跡般平靜下來,只見帝俊瀟灑轉身,衣袂飛揚:「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