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折扇,無論季節更迭,凌瀟瀟從不離身,即便是跳崖之時,顧月池也清楚的記得,他手裡握著這把扇子。
可是此刻,這把扇子卻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是否可以認為,他……已有消息?
或是,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
望著高處淚眼模糊的顧月池,歐陽弈天給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唇角,止不住的輕顫著,眼淚滑落唇上,鹹鹹澀澀的,她卻破涕為笑
「他……在哪裡?」
她的笑,雖和著淚水,卻充滿希望。
他曾說過讓她等他,可她一等四年,他既是活著為何卻不曾出現在她面前?
見她如此笑著,歐陽弈天心中鈍痛,蹙眉歎息,他緩緩說道:「四年前,救回他時,朕與他打過一個賭」
顧月池蹙眉:「你們賭什麼?」
「我們賭若他不在,你會不會寄情於朕」
此刻,嘴角泛著苦笑,歐陽弈天沒有絲毫隱瞞。
眉頭蹙的更緊了些,顧月池問道:「我的心意,他該最是明白,何以他還會同意跟你賭?」
凌瀟瀟本就活著
而這個賭……太過牽強
「他必須要賭」歐陽弈天自嘲的笑著:「朕以天下蒼生為注」
緊皺的眉頭雖微微舒展,顧月池心中卻仍舊未曾完全釋疑
「他在哪裡?」
心緒百轉千回,最後她問的,卻仍是這一句。
「四年前,與朕立賭之日,他便將折扇交託與朕,道是若你心灰意冷尋短之時,便將此扇交與你手。」語氣微頓,端著顧月池,歐陽弈天歎道:「他本是在禁苑中的,但卻在你入宮那日黯然離開了鎮國侯府」
「禁苑之中」
咂了咂嘴,顧月池心下五味雜陳。
原以為她與他早已陰陽永隔,卻從未想過,過去四年裡,他們相隔的距離,竟是那麼的短
近在咫尺
四年了……
她與他近在咫尺,可……卻不知情
心下怒火疾漲,顧月池竟是十分不淑的低聲罵道:「這個王八蛋」
四年了……
他明知她在等他,明明與她同處一府,卻不曾與她相見
只為跟歐陽弈天之間的荒唐賭注麼?
這廝,該罵
「現在,你該是不想死的吧」
訕訕開口,歐陽弈天對顧月池伸出手來。
凝睇著眼前的那隻手,顧月池心下微微遲疑。
雖然有那把折扇在,但是什麼都有可能造假,也許,歐陽弈天只是不想她尋短見,這才編了個故事來騙她
見狀,知她心中想的什麼,歐陽弈天道:「朕是皇上,自是君無戲言」
「是啊君無戲言」
顧月池微哂,抿嘴提著裙擺向下,卻不期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勢向後跌去
歐陽弈天一驚
疾步
上前,千鈞一髮之際,他伸手扯住她的手臂。
只一瞬間,此刻顧月池懸掛牆外,歐陽弈天奮力相救。
「不許鬆手」
怒吼一聲,緊握著顧月池的手,歐陽弈天咬牙往上用力。
他還活著,她此刻還不能死。
奮力向上,顧月池伸出另外一隻手用力抓住歐陽弈天的手臂,打死不鬆手
咬牙用力,臉色憋得通紅,歐陽弈天終是將手臂奮力一擺,把顧月池自鬼門關上給拽了回來。
「皇上……」
「娘娘……」
驚呼聲起,聽到聲響的劉公公和香兒等人趕到。
拂開劉公公欲要攙扶自己的手,顧不得地面冰寒,歐陽弈天坐於地上,氣喘吁吁的調侃道:「這回你倒是想活了,若真有個閃失,只怕朕非跟你陪葬不可。」
只看他一眼,顧月池有些踉蹌的起身向前走了幾步。
將折扇拾起,而後打開,看著上面熟悉的墨跡,顧月池輕吁口氣,氣死人不償命的道:「他還活著,我怎會想死」語畢,不等歐陽弈天動怒,她雙眼一瞌,整個人向後癱倒下去。
「娘娘……」
她的耳邊,只聽到香兒的驚叫聲。
……
一個想盡辦法要死的人,三餐自然不會如正常人一般進食,顧月池便是如此。
過去七日裡,她可說是粒米未盡,也正因如此,經過方才一番折騰,此刻她體力不支,方才昏厥過去。
待她轉醒,已是第二日午後。
冰慶宮內,不再似前七日那般冰冷,殿內十分暖和。
榻前,歐陽弈天靜靜的背身而坐。
看著他寬闊的背脊,想到他許是一直守著她,顧月池心中暗暗輕歎。
他待她可算極好,但她與他終究是情深緣淺。
似是聽到了她的歎息聲,歐陽弈天轉身,見她醒來,他嘴角的弧度微揚,對劉公公道:「傳膳」
「喏」
劉公公應聲退下。
轉過身來,對上顧月池微瞇的雙眼,歐陽弈天輕聲問道:「醒了?」
「嗯」顧月池只輕應一聲,掙扎著便要起身:「我要出宮」
若按照歐陽弈天所說,凌瀟瀟是在她入宮那日悄然離開的,他許是認為她到底還是選擇了皇后之位,以為他和歐陽弈天賭輸了。
「你是怕朕會強留於你?」看她迫不及待的樣子,歐陽弈天輕嗤一聲,掩起某種失落,伸手將她扶起,他又道:「裴慕雲說你身子太過虛弱,不適宜立即出宮。」
黛眉微蹙,看向歐陽弈天,顧月池道:「我自兒個的身子,自兒個最清楚。」
凌瀟瀟走了,不知去了哪裡,即便是出宮之後,她也不可能立即見到他。
出宮後,她要尋他多久不得而知。
但
她已經浪費了四年,此刻分秒
必爭。
壓著顧月池手臂的手稍加用力,歐陽弈天的語氣不容置疑:「用過膳後,若你無恙,明日一早朕放你出宮」
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靜窒片刻,顧月池終是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他的意思。
雙腿放下床榻,她剛想穿鞋,卻見歐陽弈天先她一步自榻前起身,袍襟輕掀,他竟緩緩蹲下,拿起邊上的錦靴。
當他的手握住自己腳踝的時候,顧月池明顯瑟縮了一下,咂了咂嘴,她蹙著眉頭剛想反駁些什麼,卻見歐陽弈天淡笑著開口:「玉妃娘娘曾經說過,愛一個女人,便該成全她的一切,而今朕親手為你穿上鞋靴,放你天涯海角去尋他」微微仰頭,他看著顧月池,悻悻說道:「此時此刻,顧月池當真心中對我沒有一絲感覺麼?」
他是一位帝王,此刻卻屈膝為自己穿鞋。
此情此景,對顧月池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衝擊,若說她絲毫無覺,她根本就是假話。
與之對望,心中酸澀難忍,她緊咬牙關,嘴角洩出一抹苦笑。
眉頭糾結,她悠悠一歎道:「過去,你曾留我心中。」
她曾跟他說過,她的心早已給了凌瀟瀟,她也曾跟他說過,她和他之間,橫著一個顧月瑤,即便此時顧月瑤死了,她和他仍是回不到過去的。
此刻,她心中於他,感動大於愛
「皇上,起來吧」
劉公公,已然端著膳食進入大殿,可他卻仍舊蹲在自己身前。
見此情景,劉公公微詫,噤聲不語,他只靜靜後退數米,在旁候者。
順著顧月池的目光,歐陽弈天睨了劉公公一眼,旁若無人,轉過頭來,他的嘴角亦是溢出苦笑。
低頭,他取了另外一隻錦靴為顧月池穿妥。
待歐陽弈天從容起身,這邊劉公公方才端著膳食上前。
將膳食擺在桌上,他對歐陽弈天和顧月池恭身稟道:「請皇上和皇后娘娘用膳」
聞言,顧月池微怔,轉過頭來看著歐陽弈天。
眉頭輕聳,歐陽弈天便走向膳桌邊道:「朕也還未用膳」
嘴角微抿,顧月池輕笑著上前,選了跟歐陽弈天對坐的位子坐下用膳。
「用過膳後,陪朕下盤棋如何?」
玉箸輕響,對劉公公擺了擺箸子,歐陽弈天親自給顧月池布菜。
他既是說明日放她出宮,那合著今日就算她想走,也是走不了的。
抬眼瞄了眼歐陽弈天,顧月池欣然點頭:「若皇上不棄,今日月池奉陪便是。」
她和他的關係說複雜十分複雜,若說簡單,卻也簡單的可以。
下一盤棋,也無不可
用過膳後,劉公公命人撤了膳具,又取了棋盤擺好。
「皇上請」
嘴角噙著淺笑,顧月池抬手請歐陽弈天先行落座。
今日,顧月池的笑容,比之過去四年都要多。自她知道凌瀟瀟尚存人世間,整個人便好似脫胎換骨一般,姿容煥發,多了過往不曾有過的生氣。
即便身為帝王,有的時候,也會是個失敗者。
看著眼前的顧月池,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歐陽弈天在心中暗歎。
待歐陽弈天落座,顧月池便也跟著落座。
再次對桌而坐,兩人心境各不相同。
執子,顧月池先落子。
她希望,這局棋,快些走完。
觀棋,歐陽弈天落子。
佳人在前,他心想,這局棋能夠一直如此下下去,永遠分不出勝負
「霜妹妹為人和善,實在不適宜留在宮中,不知皇上可有同感?」又落一子,端起茶杯吃了口茶,顧月池看向歐陽弈天。
顧月霜於她,與顧月瑤不同。
身為姐妹,她希望顧月霜日後可以過的好些。
歐陽弈天問:「你想說什麼?」
顧月池道:「若我說讓皇上放她出宮,皇上覺得如何?」
「她是否適宜留在宮中,實乃見人見智。」觀棋局半晌兒,低頭落子,歐陽弈天不曾抬頭,只是輕笑著道:「她本就是父皇當年賜婚與朕的,過去幾載,宮中妃嬪爭來爭去,其中不乏心機繁重者,你可見有人動的了她?」說完話,他微微抬頭凝睇著顧月池。
顧月池的神色一怔,望進歐陽弈天眼底,見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她心思陡轉,狐疑道:「你的意思是……」
「扮豬吃老虎的人朕見的多了,可是這其中做的最是高竿,最是滴水不漏的,便是雲貴妃了。」笑看著顧月池,歐陽弈天接著道:「世上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人不甘,想要處處爭得上位,卻屢屢樹敵,最後功虧於潰,比如懷了朕孩子的月美人」
顧月瑤盼了那麼久,總算入宮成為他的女人,雖說他不會給她太高的妃位,但如果她腹中孩兒得以生下,以她的聰明才智,不難教導出一個文武雙全的皇子。
到那時,她便可母憑子貴
但是如今,未見硝煙,她和那個孩子,卻早已殞故。
就算對顧月瑤利用大於感情,她肚子裡的孩子到底還是歐陽弈天的親生子,從他的話裡,顧月池多少聽出一些無奈和心痛。
只是,無論心中多痛,他卻仍不捨怪罪於她
深吸口氣,顧月池僵著臉色緩緩說道:「若她沒有包藏禍心,那個孩子根本就可以安然生下,我給過那個孩子機會,一切都是顧月瑤自己作得。」
「是母后和她要害你,最後自食其果,所以朕不怪你」微挑了挑眉,對那日之事只一語帶過,歐陽弈天繼續說道:「言歸正傳,朕現在要說的是第二種人。」
「洗耳恭聽」
顧月池睇著他
眼神微閃,歐陽弈天緩緩說道:「這一種人恰好跟上一種人相反,她心智其實並不比前一種人弱,只是懂得處處示弱,人,往往都將強者看在眼裡,她這種人正好被人忽略,從而保自己周全。這種最適合在宮中生存,而……雲貴妃,便是這後一種人。」
聽了歐陽弈天的話,顧月池明顯露出詫異之色,不過很快,她也就釋然了。
人與人之間,親不過父母,近不過夫妻。
即便是皇帝與貴妃,歐陽弈天和顧月霜到底也算是夫妻,合著他才是跟顧月霜最近的人,看她看的自然也最是真切
身為庶女,家中有個如四姨娘一樣的娘親,顧月霜也許果真如他所說是這後一種人。只不過她即便心智不弱,卻總是安於本份,從未想過要害她。
若她與顧月瑤相仿,結果只怕不會是好的。
「既是皇上認為她最適合的地方是宮廷,那日後還請皇上……」
話,並未說話,顧月池知道,何為點到為止,而歐陽弈天自也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一局棋,在兩人言談之間進行,約摸一個時辰後,無論兩人心境如何,棋局終是到分出了輸贏。
而這一次,竟是歐陽弈天贏了。
過去,與她對弈,他總是輸的那一方。
而今,他贏了,並非險勝,而是贏了多手。
看著棋盤上的殘局,顧月池輕笑:「原來皇上過去一直在與我藏拙。」
淡淡笑著,歐陽弈天將手裡的棋子扔回墨色棋罐之中,而後欣然起身。
深深的,又看了顧月池一眼,他道:「今日朕放手,明日一別,你與朕今生恐難再見,保重」說出這句話時,凝睇著眼前的女子,歐陽弈天好似回到從前。
那一日,在假山之上,他回眸一望,卻見她瞳眸微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