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之內,姨奶奶與三姨娘正指揮下人擺放著入殮時要用的東西,二姨娘則面無表情的守在趙氏靈前不停的往紙盆裡添著燒紙。見顧月池跌跌撞撞的進來,她們二人都是一驚,但只是片刻,只見她們相互交換了眼色,便由姨奶奶出面上前:「大小姐來的正好,奴婢正想過去與大小姐說起。」
「與我說起什麼?」怒火已然將冬日寒意燃燒殆盡,顧月池雖身著單衣,卻絲毫不覺冷。「說你們要草草將我娘下葬嗎?」
顧月池一上來便來著不善,根本沒給姨奶奶面子,面上有些尷尬,姨奶奶道:「夫人停靈早過七日,大楚風俗上七日便是下葬之期,可如今死者已矣,依著主子的意思,今日便要將夫人下葬。」
進到靈堂裡,見顧月池與姨奶奶和三姨娘對立而戰,秋玲瑟縮了下身子,默不作聲的上前,給顧月池裹上披風。
伸手拉了下披風帶子,顧月池冷道:「我昨晚說的清楚,娘要等到爹回來見上最後一面才可下葬。」
過去的顧月池,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無論對人還是對事,都未曾出現過疾言厲色,這會兒面對她如此強硬的態度,姨奶奶暗暗有些吃驚:「可這是老夫人的意思。」
「是啊」三姨娘開口附和道:「老夫人說了,姐姐是難產而死,本就屬大不吉利,這下葬的日子萬萬拖不得」
聽三姨娘這麼說,一直在燒紙的二姨娘抬頭望了她一眼,並以屋裡人誰都能聽到的聲音輕嗤一聲。
「大不吉利?」側目冷冷的看向三姨娘,顧月池道:「我娘是為了生子而死,就不知奶奶有沒有說過我們顧家的小少爺也不吉利?」
顧月池此話一出,靈堂之內眾人皆是一驚
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的是什麼?
自然是顧家有後
雖說趙氏死了,不過她生的孩子活了,要知道老夫人對趙氏所生的那個兒子看的極重,雖才幾天兒的小人兒,老夫人對他可謂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她們誰都沒想到顧月池居然把話題扯到了趙氏所生的孩子身上。
「大小姐,話可不能這麼說。」姨奶奶面子上實在有些掛不住,只得嚴肅道:「如今鎮國將軍府裡老夫人當家,家裡的事情自然她說了算,她說今兒夫人要入殮下葬,就萬萬等不到明兒個。」
「我偏偏就等了」回身看向秋玲,顧月池當著眾人的面道:「表兄和長樂公主這會兒該在返京的路上,你且讓潘安快馬加鞭出城相迎,直道他姨母故去,讓他速速回京。」
「是」
沉聲應了是,分秒不敢耽擱,秋玲轉身便出了靈堂。
顧月池讓秋玲出去辦差,著實堵了姨奶奶和三姨娘的嘴,她們也只有乾著急的份兒。
前陣子十一皇子因外公過世,禮部隱瞞不報而彈劾吏部尚書和禮部尚書的事情歷歷在目,這會兒顧月池又把他搬了出來,合著若是一個弄不好,鎮國將軍府裡指不定出什麼亂子。
十一皇子的身份地位今時不同往日,這點誰都清楚。
轉身看了姨奶奶一眼,顧月池瞳孔放大些許,轉身便去到二姨娘身側跪坐下來:「今日我便在這兒守著,爹若一日不歸,娘便一日不葬。」
過去的顧月池或許什麼都能忍,但是如今關係到趙氏,她便什麼都忍不得。
只要顧振濤不回來,趙氏絕對不會下葬,在這件事情上,她絕對不會讓步,打死都不讓
今日的顧月池,給了眾人太多的沒想到。
早前在老夫人決定將趙氏下葬之前三姨娘便提起過顧月池會反對,不過老夫人當時說的是顧月池生性懦弱,只要話說到點子上,一定會讓步。可事到臨頭時,她的執拗,卻讓眾人全都驚得下巴全都落了地。
姨奶奶和三姨娘離開之後,靈堂內眾人皆都時不時望向顧月池,久久不曾言語。
雖然外面披著披風,到底裡面穿得少些,一直在靈堂裡跪著,顧月池的身子怎會吃的消?不多時,秋玲去而復返,在她手裡自然多了顧月池要穿的衣裳。
跟二姨娘交代一聲,顧月池便隨秋玲一起到偏堂換上衣裳。
「昨兒小姐吩咐的事兒潘安已然辦妥,東西奴婢方才沒帶進來,擱在屋外空置的水缸裡了。」將衣裳穿妥之後,秋玲便又開始往顧月池身上套著孝服。
伸手拿起白色的孝帽戴好,顧月池點頭道:「先在那擱著吧。」
將孝服穿妥,顧月池回到靈堂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趙氏遮面的五彩祥雲被拉起,遮住她無比憔悴的面容。顧月池知道,趙氏的臉色再也無法變回以前,她想記下娘親最美的笑容,而不是現在的遺容。
顧月池是鎮國將軍府的嫡長女,是大楚王朝未來的十一皇妃,此刻死去的人是她的生母,合著她不讓葬,姨奶奶帶來的人便沒人敢上前。院落裡顯眼的紅木棺槨靜靜安放,應老夫人之命打算來給趙氏送葬的一群下人皆都聚在一起,姨奶奶和二姨娘走時並未提及他們如何,此刻他們在這兒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老夫人過來靈堂的時候,顧月池早已行孝於趙氏靈前,見老夫人進來,二姨娘暗地裡拽了下顧月池的衣角,然後扶著有些酸疼的膝蓋起身對老夫人福了福身。
抬眼先看了老夫人一眼,顧月池握著燒紙的手緊了緊,還是勉強起身,也跟著福了福身子。
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顧月池此刻已然把心橫下,勢必將趙氏屍身留置顧振濤回京之時。
靜靜的看著顧月池,老夫人沉聲道:「我昨兒夜裡回去後仔細想了想,合著你母親還是該今日下葬,可方纔你三姨娘與我說,你嚷嚷著不准,可有此事?」
老夫人說話的語氣雖慢,卻又有些沖人。
她乃是一家之主,如今顧家由她當家,合著府裡的事情就該她一言九鼎。此刻當著府裡上下這麼多人,明眼人不用想也知道,就算忌憚顧月池的身份,老夫人這會兒說話也斷不會有好聲氣兒。
要知道,此事可關係到她的威信。
顧月池抬眼望了眼三姨娘,見後者站在老夫人身後不言語,也不看自己,顧月池不用想也知她方才定是在老夫人跟前添了不少油醋。面色不改,她從容說道:「昨兒夜裡孫女也曾說過,娘要等爹回來才要下葬。」
眉頭一蹙,老夫人喝道:「依著大楚風俗,人死放不過七日,久置不吉,你母親是難產而死,更是不吉中的最大不吉。她的靈柩在府裡已然停靈七日,今日無論如何都要下葬。」
老夫人素來迷信,這點顧月池心裡比誰都清楚,對老夫人的做法,顧月池本就憋著一股火,這會兒又聽她說趙氏不吉,面色自是一沉:「自月池回府,聽人說到最多的話便是我娘親死的不吉,敢問奶奶一句,我娘既是不吉,她所誕下之子生就克母,豈不是更為不吉?」
聞言,屋裡人皆都倒抽一口涼氣。
趙氏所誕之子是顧月池的胞弟,更是老夫人的心頭肉,任誰都想不到她這會兒居然會口出驚言。
「你……」
被顧月池的言語氣的微微輕顫,老夫人只說了個你字,便見顧月池十分無懼的迎視著自己的目光,頓時猶如胸口堵了塊大石一樣,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去的顧月池是什麼樣子老夫人看的清楚,她實在想不到,此刻她居然膽敢如此對自己說話,
到底跟在老夫人身邊時候久了,又有姨奶奶暗地裡調教,三姨娘開口道:「大小姐此言差矣,小少爺乃是我們府上的血脈,他一出生便經歷磨難,可謂成才而生,必然日後大有作為。」
「好一個成才而生」雙眼閃爍精光,顧月池將矛頭只接指向三姨娘:「即便他如何成才,還請三姨娘記得,你不是他的娘親,只是一個姨娘;倘若他日後大有作為後問起自家生母,三姨娘可也會告與他知道他娘因他變得何等不吉?而你們又是如何急著將這個不吉之人下葬的?」
「……」
被顧月池的話噎的死死的,三姨娘臉色丕變。
她以為顧月池還是以前那個樣子,處處逆來順受,卻想不到今日的顧月池出奇的牙尖嘴利,如同一隻刺蝟一般,見人就扎,水火不侵,誰都面子也不賣。
轉睛看向老夫人,顧月池話鋒一轉,眼中氤氳頓起,且語氣懇然:「月池雖不知奶奶為何執意盡早將娘下葬,卻還請奶奶三思,孩子尚小世事不知,但府裡眾人一個個都在看著,日後難免傳進他的耳中,畢竟母所不吉,孩子又能好到哪裡去……」
顧月池的話讓老夫人不禁一怔,她身後的姨奶奶也不禁蹙了蹙眉頭。
她這話說的,未免太有水平。
合著老夫人若今日葬了趙氏,便是心中有鬼。不過她聰明在於在這句之後她又加了句讓老夫人為孩子以後著想,其意聽上去又像是在動之以情,實則不然,她之所以如此言語,完全是在告訴老夫人,今日若草草葬了趙氏,日後此事恐將成為她和孫兒相處的一大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