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池做夢都想不到幾個月前的匆匆一別,竟成了她與趙氏的最後訣別。
回想著離別時趙氏的輕言叮嚀,眼前浮現出她慈愛無暇的笑靨,怔怔的站在門前,淚水模糊了雙眼,顧月池有些踉蹌的晃了晃身子,被身後跟下馬車的秋玲慌忙扶住。
將軍府邸前院大廳早已設做靈堂,在靈堂之內,趙氏身著一件紫黑色長褙子,頭戴珠器玉環,腳蹬祥雲凳,好似睡著一樣躺在靈床上。趙氏的雙眼周邊泛黑,臉色格外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虛弱無力的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靈床之前,看著趙氏如此模樣,顧月池頓覺從頭涼到腳。她印象之中的趙氏,從來高雅端莊,見到她時從來都是笑臉相迎,從來都不曾如今天這般……不睜眼,也不言語。
「姐姐走時尚在念叨著大小姐還沒回來,老爺還沒回來……」
話說到一半,低泣著拿帕子摀住嘴口,二姨娘一身孝服,髮絲凌亂,面色略顯蒼白。
「娘」雙手顫巍巍的舉起,顧月池輕撫趙氏那熟悉的眼眸,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一連試了幾回才喊出了聲:「女兒回來了,娘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眼淚不停的簌簌落下,顧月池像個孩子一樣拉著趙氏的手不住的前後晃著身子。此情此景,讓身後站著的秋玲和叫花子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再也沒有輕言應聲,也沒了嗔怪而笑,趙氏的眼睛依然緊閉,無論顧月池如何呼喊,卻沒有絲毫反應。
「娘的時候好涼,是不是冷了?」手裡拉著的那只冰涼徹骨,有些無措的拉著趙氏的手湊到嘴邊哈著熱氣,顧月池拿自己的雙手不住搓著趙氏的手,想要藉此讓趙氏的手有些溫度,半晌兒之後,顧月池哭的更凶了。
一隻手仍舊拉著趙氏的手,另一隻手卻在不住的捶打著胸口,淚水決堤而下,顧月池悲慼的張著嘴,好長時間卻發不出聲響。
趙氏可以說是顧月池在今生今世最親的人,可此刻她卻走的如此突然。面對如此突然變故,顧月池怎會不心痛?她想要慟哭,卻哭不出任何聲音,心中的悲痛無法釋放,直壓的顧月池喘不上氣來。
此刻,她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心如刀絞的滋味。
「姐姐」
自身後眾人之中衝出,一向淡笑道顧月霜心疼的從身後摟住顧月池的肩膀,也嗚嗚的哭著。
與三姨娘交換了眼色,顧月瑤上前,屈膝跪在趙氏身前,也是一臉淚痕的對顧月池道:「母親已然去了,姐姐切要節哀。」
怔怔回頭,目光有些呆滯的看了顧月瑤一眼,顧月池由顧月霜扶著起身。
「姐姐」見顧月池放下趙氏的手轉身,顧月瑤不知她意欲何為,一臉疑惑之色。
淚水模糊的雙眼掃過整個靈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方才說話的二姨娘,緊接著是三姨娘、四姨娘,腳下有些輕飄的向前邁了兩步,眼前的景象漸漸變成白茫茫一片……顧月池因幾日來的病弱,再加上突來打擊,終是雙眼一閉,噗通一聲,一頭便栽了下去。
「小姐——」
秋玲的一聲驚呼,成了顧月池最後聽進耳朵裡的唯一聲響。
一連幾日風餐露宿日夜兼程的趕路下來,顧月池的身邊本就病弱到極點,這會兒再遇晴天霹靂,身體和心理上皆都遭受沉重打擊,一下便昏厥過去。等她再次醒來已然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顧月池再醒之時,已然在自己屋裡。
自醒來之後,顧月池一直不聲不響也不動,只目不轉睛的看著頭頂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床帳。她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在夢中,即便是個噩夢也好。在夢中所發生的這一切從來都不曾發生過,等到夢醒了趙氏又會如以往一般對著她笑,,可是此刻她醒了,側目便是秋玲擔憂的神色,無不提醒著她,這一切是真的,趙氏,那個視她如命的女子,已然香消玉殞。
秋玲一直站在床側,她知顧月池醒了,可見她如此,卻不曾上前打攪。
屋子外廳尚有其他人在輕聲說話,聽聲音知道是老夫人喝姨奶奶,還有三房和四房的兩位姨娘,聽她們字裡行間的意思,似是在議論趙氏何時下葬。
鼻息頗重的喟然一歎,只聽老夫人聲音響起:「仔細算算,莫珊一去已有七日,依著大楚國風俗,合著是該今日便入土為安。」
七日?
不就是她夢到趙氏那一日?
眼睛輕眨了下,顧月池開始仔細聽著。
「皇后娘娘的悼書都到了,合著姐姐是該早日下葬才是。」三姨娘的聲音平靜無波,聲氣上聽著倒是多了幾分泣然。
三姨娘話音剛落,姨奶奶的聲音便響起:「到底是難產沒的,不吉利。」
嘴角冷冷勾起,顧月池幾不可聞的輕哼一聲。
粗重的喘了口氣,老夫人又問著四姨娘的意思:「老四你的意思呢?」
靜謐片刻,四姨娘輕聲回道:「奴婢都聽老夫人的。」
聽到這裡,顧月池眉腳輕動著閉了閉眼。
感情她們都想著趙氏快些下葬。
「月池丫頭也回來了……」老夫人又歎了口氣,道:「那就每日一早給莫珊發喪。」
放在身側的雙手倏地握緊被角,顧月池作勢要起,卻聽二姨娘的聲音想起。「奴婢斗膽,還請老夫人容奴婢多說一句。」
窸窸窣窣一陣腳步聲,便知二姨娘是打外面才進來,顧月池又等了片刻,便聽她說道:「不是有信說老爺這三幾天便可抵京?到底是老爺的結髮妻子,趙家之所以有後,那是姐姐拿命換來的,難道不該等到老爺回來,讓老爺見上一面?」
聽了二姨娘的話,顧月池的眼睫不停的輕顫著。
趙家有後?她娘拿命換的?
顫著身子從下了床,哆哆嗦嗦的穿上趙氏親手做的棉鞋,顧月池讓秋玲扶著到了前屋。
顧月池進到前屋,著實驚到一些人。眾人都道是她氣力全盡,卻沒想到這會兒她卻醒了。只見她面色蒼白的來到老夫人面前,語氣無比堅定道:「爹回來之前,娘不會下葬。」
不是乞求也不是商量,顧月池用肯定的語氣說著這句話。
「月池丫頭」老眉深皺,老夫人面露不滿之色。
「爹和娘感情甚篤。」無精打采的睨著老夫人,顧月池道:「如果我是爹,一定會想要見娘最後一面。」
別人越是要趙氏今早下葬,顧月池就越要往後拖。雖然明面上聽她們說趙氏是死於難產,可這只是她們的一面之詞,信與不信,要等到她問了可信之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如果說趙氏的軟肋是顧月池,那老夫人的軟肋就是顧振濤。這會兒顧月池將顧振濤搬了出來,老夫人必然會心中多思量一番。
果然,在片刻之後,老夫人點了點頭,算是應了顧月池的話。
在趙氏何時下葬的問題上做了妥協,老夫人一直在歎著氣,吩咐秋玲仔細照顧顧月池,又叮囑顧月池好好歇一宿,好等到身子能擔事兒了,學著大人的樣子到靈堂去給趙氏守靈。
看著眾人要走,顧月池不禁開口問道:「奶奶是否該告知月池,我娘是怎麼死的?」
屋裡本就有幾分冷的幾分愈發冷了,本已由姨奶奶攙扶著走到門口的老夫人更是身子一怔,回頭看向顧月池。
顧月池的眼神很晦暗,毫無一絲生氣,只是直勾勾的望進老夫人眼裡。
感覺到老夫人的不自在,姨奶奶插話道:「夫人因瘡毒發作,在幾日前引發過早臨盆,這才丟了卿卿性命。」
姨奶奶說話之時,顧月池的視線在屋裡眾人身上都掃了一遍,將視線收回,低眉順目的看著腳下映襯著燈光的地板,顧月池輕福了福身子:「奶奶慢走。」
並未再開口說話,老夫人轉身先出了門。個個緘口不語,幾房的姨娘也都沒有出聲便跟了出去。
待到人去屋空時,顧月池有些身子發虛的跌坐在身後的圓凳上,視線依舊目不轉睛的望著早已止了晃動的門簾,她面目表情的冷靜道:「去把奶娘找來。」
難產?
這就是趙氏的死因?
趙氏到底是不是難產而死,她們說了不算,她顧月池自己會找到答案。
「這……」聽了顧月池的吩咐,秋玲並未立即出門,反倒顯得有些為難。
顧月池瞥了她一眼,問道:「有問題?」
有些擔心的看了看顧月池,秋玲應道:「奴婢一回來就差人去尋了奶娘,可聽人回話說奶娘因伺候夫人不周,這會兒被關在柴房已然好幾天了。」
顧月池一臉訝然,忍不住罵道:「一群混賬東西。」淡淡的掃了秋玲一眼,顧月池冷道:「帶著潘安過去,把柴房的鎖給我砸了。」
心下一驚,秋玲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顧月池。
冷笑一聲,顧月池道:「你莫要擔心,也無需擔心,我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
聞言,秋玲啞然,只因顧月池看上去確實很冷靜。
秋玲領命出去之後,顧月池一直靜坐在座前,她眼中的淚濕了干,干了又濕,一直斷斷續續不曾真正停下過。
過了沒多久,便聽外面傳來奶娘的嚎哭聲,緊接著棉簾從外面被秋玲掀起,一身狼狽的奶娘一進屋便跪在地上,伏在地上不斷的慟哭:「奴婢該死,奴婢沒能守護好夫人,奴婢無顏再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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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把趙氏寫死了,靜陽是後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