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著主上進入小丫頭的生活,神的地位就像風中之燭,在她眼中搖搖欲墜……不,應該說已經墜落了……不,應該說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有取得過應有的地位……子雅在心底感慨。
「再加一匙。」
這句話不是子雅說的,而是忽然出現的興非一說的,他的手伸進盆子裡沾了沾,放在嘴裡這麼說道。
歂瑞手中的筷子敲在他的手指上:「你有沒有洗手?這可是我們要吃的東西!」
筷子斷成了兩截,興非一抓住飛出去的那兩截斷筷,輕輕放在桌上,反問:「為什麼讓人嘗生肉就不是不講衛生呢?」
歂瑞一時語滯。
勝利的興非一悠哉游哉地踱到沙發前,以最舒服的姿勢坐下。
「幫我們打開電視,調個有歌聽的台看。」開始切藕的歂瑞毫不客氣地指揮道。
子雅注視著主上的背影,儘管那姿態一如既往的優雅和從容,卻為何令他感受到揮之不去的憂傷,令他難得想置疑一下出爾反爾瞬移來的他又忍住了。
「我來。」他走過去,在打開電視後拿起遙控器的時候,忍不住快速地瞟了主上一眼,可接收到的是興非一幽冷的笑意,似乎在嘲笑他的多愁善感與杞人憂天。
「興非一,你是來當監工的嗎?」歂瑞氣哼哼地衝過來,抓起少年的胳膊拖到餐桌旁,距離並不長,可她那佯裝生氣的模樣已經保持不住,再面對他時竟是滿臉笑容,「一起來做。」又轉頭向子雅喊道,「你也快來!」
從子雅的位置望過去,那抹幽冷笑意已經融化在主上的眼底,變成夏季平靜的水面,深邃而沒有一絲漣漪。
「要像這樣,先將一片藕片放上肉餡,再蓋上一片,簡單吧?」「主廚」一邊示範著,一邊說。
興非一一聲不吭將藕片一片片排開,像一條波希米亞風格的飾鏈,有著隨意而精緻的花紋。
「好漂亮!」
在獲得小丫頭如此的讚賞後,他便做了最敗壞情調和美感的事:用筷子將肉餡一團一團地甩在那上面,然後再依序蓋上一片一片的藕片,「完美」地複製了工業化時代的生產方式。
不僅僅是小丫頭,連子雅也瞠目結舌,而造成這種情況的興非一不以為然地將那些藕夾擺進盤子裡,繼續他的「工業化大生產」。
「唉——」歂瑞大聲地歎著氣,乾脆地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對子雅說,「我們可以休息了。」
子雅也苦笑,他只覺得像主上這種做法,還不如直接用能力,不是比這樣更快速?主上難道不知道,對人類來說,為過節大家一起做準備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速度快嗎?
興非一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只是用最快捷的方式將那些食物準備好。不一會兒,藕夾和茄夾都做完了,他端起盛放肉餡的盆子放進廚房,開始調麵糊,然後開火放油,準備動工。
歂瑞已經從不滿變成饒有興味,看著他走出走進地忙活,漆黑的長髮象世俗的舞袖飛舞,不再是垂順著高傲與一塵不染。曾經,那個少年也是如此在廚房裡忙碌著,在忙碌裡微笑著,彷彿那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全部的幸福。那雙看著她品嚐的眼眸,總是那樣溫暖而親近。記憶裡的他,從來都不是別人口中享有無上之名的神祇,而是她最親的親人,只是轉眼間,所有都變了……
子雅眼見著小丫頭追逐主上身影的目光沁出了哀傷,連忙把揉好的麵團取出來,問道:「小瑞,這個怎麼處理?」
回過神的小丫頭站了起來,換上笑容:「我都忘記了,來做翻散吧!」
「先擀成面片兒,再切成小塊,劃幾道縫,拿起來這樣一翻——不錯吧?」她用兩根手指拈著完成的那一個在子雅眼前搖晃。
「是。」子雅也笑起來,學她的做了一個,也舉著給她看,「怎麼樣?」
「嗯,很聰明。」她毫不吝嗇地讚揚道,不過這讚揚實在太令人哭笑不得。
當他站在這裡的時候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曾經感到過心滿意足的愉悅?聽著兩人在外面說話的聲音,興非一用漏勺撥弄著油鍋裡的丸子,審視著火候,並把炸好了的盛出來。
「下雪啦!」有孩子在屋外歡呼,是那樣簡單的快樂。
「興非一!興非一!下雪啦!」緊接著的是歂瑞的歡呼,這一聲由近及遠,顯然小丫頭已經跑出門去。
興非一透過廚房的窗戶望向天空,雪花在風中跳著不知名的舞蹈,從灰暗的天宇撲入大地的懷抱,有如落葉歸根。
門外很熱鬧,在小孩子們的歡笑中可以清晰地辨別出小丫頭的聲音:
「……子雅,看這朵這朵!」
「這朵好大!」
「漂亮吧?」
「不能用手接的,會融化。看,這樣!」
「別動!哈哈,你看得到嗎?」
「這朵這朵!我袖子上!」
「……」
興非一的微笑淺淡如星子浮現在黃昏的天際,原來並不需要參與其中就能感受到她的幸福,那種質樸平凡的幸福固然沒有動人的姿態,但足以感染任何有知覺的生命。
在大雪中的廟會,他們被她挽著手拖到每一個令她驚奇令她讚歎的攤子上,與他們一起分享她每一份喜悅每一份快樂。看著她眼中臉上幸福的神采,有人能得知她孤苦無依的身世嗎?甚至就算得知,也無法將「孤苦」這個詞放在她的身上吧?
「興非一!快出來!」
小丫頭敲著窗戶又在外面大喊了,他向她擺擺手,開始將藕夾裹上面糊放入油鍋。
「吾主,我來吧!」子雅出現在他的身後。
興非一沒再推辭,放下麵糊碗和筷子,擦了擦手,出了門。
「快來!」歂瑞在雪中向他招手,她的發上、肩上,甚至眉上都有了雪花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