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我們的一部分,所以人所具有的不僅僅是人性,同樣具有神性……」無限之主閉上眼睛,「他們遲早會明白的,你也會明白的。」
「為什麼操心他們?」興非一將腿架在桌子上,「你還是操心一下自己怎麼活下去吧!」嗤笑一聲,他復接道,「可要好好為這個世界保重哦!」說完,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你就是我。」
身後的聲音緩慢地說出一個事實,一個令興非一痛恨的事實。他停下來,身體僵硬,半天才緩緩地道:「是啊,你是不是只要知道在無限的無限之中有我存在就可以了,你就能感覺到自己不孤獨,就能保持你永恆平靜的姿態;而我呢?」就像暴風雪忽然來臨,空氣被凍結,呼吸被凍結。
靠在牆上的少年睜開了眼睛,詫異地望著那個僵直的背影:「我們本來就是孤獨的,你不是同樣擁有原初的記憶?」
「那種記憶有什麼用?我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分離。所以我成全你,讓你成為所有生命的景仰,無限之中至尊的存在,偉大的代表了光明和正義的神祇;我來做你的反面,我來代表黑暗和邪惡。」
僵硬的身體上騰起黑色的光芒,落在無限之主的眼裡卻有如受傷的困獸,雖然那聲音仍然緩慢無感情。
他站直身子,向興非一走去:「我們不需要被景仰,因為那不過是一種虛榮。」他停了一下,緩慢而疲累地說道,「你其實比我更被他們所影響吧?以致於已經用他們的觀點來表達自己的意見。」他的眼眸裡映照出興非一的影子,孤單地佇立於那片燦爛陽光之中,「我們不存在善惡,也不創造善惡,更不曾用善惡來區分這世上的一切。善惡這種東西,是人類和其他類人生命的創造,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他停頓了一下,又接道,「令人畏懼的浩瀚無垠的黑暗,才是宇宙的真相,他們依賴和追逐光明,是因為他們的眼睛看不到真正的力量。」
「是嗎?」興非一忽然轉過身來面對他,笑道,「不管怎麼說,從你降臨的那一刻起,我所設定的命運就已啟動,將你接觸到的所有人都卷挾進去,誰也逃不掉。」他的眼眸就像宇宙中的黑洞,陰鬱地增加著質量,不令一絲一毫的物質逃離。
無限之主看著面前另一個自己,看著他揭開他不願意揭開的那層外衣,刻意將自己塑造成一種邪惡,無從把握的悲傷象濃霧一樣,緩慢地將他包裹起來,不能呼吸,不能言語。
「我從此就叫興非一,我會陪伴著你那可愛的容器,一直到她消亡。」這聽起來如表白一樣的言辭,充滿挑釁般的森寒,長髮的少年隨著話音化為一團黑色霧靄,轉眼被風吹散。
歂瑞睜開眼睛,茫然地望著這個陌生的房間,高高的天花板、尖頂的窗戶、束著床幔的大床,無不令人想起電影裡的中世紀歐洲。
「小姐,您需要什麼嗎?」
這個突然出現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不遠處的房門邊上站著一個醬紫配白色女僕裝的少女。
見她望向自己,少女行了一個端莊優雅的屈膝禮,道:「我叫帕絲卡,高等精靈,奉主人命令侍奉小姐。」
精靈?歂瑞閉上眼睛,自己一定在做夢。什麼小姐、主人?什麼歐式房間、精靈女僕?那麼,楊國朝痛苦的叫喊、尚賢知和他女友的屍體,還有達闕溺水般的眼神……也是做夢吧?可是,為什麼會痛徹心扉?
栗發棕眼的少女走過來,將一方折疊整齊的手帕遞給她。
「謝謝,不用。」望著那方潔白的手帕,歂瑞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有一滴冰涼的液體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滑落在腮角,用指頭抹掉,她跳下床,「我要回家了,再見。」不等對方有所反應,她已蹬上鞋逃之夭夭。
房間外面是長長的走廊,她就彷彿被噩夢追趕一般,拚命往前跑,跑過走廊,跑下樓梯,跑過中庭,跑過內庭……直到衝出整座建築,面對一大片草地、溪流、樹林時方停下了腳步。
陌生的景物帶不來真實的感覺,歂瑞旋轉著身子,移動著視線,四周的一切之中都找不到一絲一毫熟悉的事物,這樣的感覺似乎曾經有過,只是想不起是在何時何地。
她緩緩跪坐在柔軟的草地上,在這如同被拋棄的環境裡,發呆。
在她跑出的房間走廊窗戶處,出現了興非一頎長挺拔的身影,他的身邊跟著那個叫做帕絲卡的少女。
「主人,您看這……」少女恭敬而有技巧地詢問道。
興非一靜靜地望著那個蜷縮在草地上安靜的小小身影,微挑起眉梢:「讓她就呆在那兒吧!」完全陌生的環境有時會給人一種特殊的安全感,因而可以讓人卸去厚重的偽裝,釋放真實的自我,這是他事先要求子雅帶她過來的原因。可是,她竟然不哭不鬧,出乎了他的預料。
預料?這個想法的出現令得興非一不由一怔,是什麼時候自己被那個自以為是的無限之主所影響,竟將與她一起的未來隔絕在視線之外?
晚霞漸漸如織錦般鋪陳天際,樹林和草地更顯翠綠,純白的大理石城堡在光影之間愈加恢宏莊嚴,宛若國君俯視著自己的領地。
悠揚曼妙的歌聲起於薄暮之間,繞過樹木的枝葉,掠過溪流的水面,在每一片草葉上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