歂瑞退了兩步,撞到桌子角上,也不知道痛,慌張地叫道:「不要告訴我真的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地府和人間也沒有這麼大的差距!」
子雅搖了搖頭:「你說的那種事不過是人們在兩個空間至近時誤入而已,畢竟各空間之間的時間是不統一的,誤入差距過大的空間才會有那種情形……」停了一下,他將手肘擱在椅背上,繼續解釋,「至於這裡……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說時間是一條長長的海岸線,那麼這裡就是一艘船,可以任意選擇在什麼地方靠岸。」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要回家,又不想曠課,那麼現在就不過是清明那一天?」歂瑞問道。那天的這個時間她還在父母的墓地,如果她不去達闕的墳墓,或是拒絕楊國朝陪伴前往,那麼,是不是有機會改變命運?
「是的。」子雅給予了肯定的答覆,但加上一句,「如果你的意思是與那裡的時間完全對接的話,的確是沒問題的,可是相對的,空間全對接則是不可以的。」
「為什麼?」歂瑞不想放棄可能的希望。
「因為那就意味著你將與那個時間的你重合,就如兩個文件名一模一樣的電腦文件,要它們共存在一個地方是不可能的,除非將一份改個名字,不然只能保留舊的,或者用新的覆蓋舊的。」
子雅的解釋很形象很生動,歂瑞發現他有當老師的天賦,不過他的回答也打擊了她試圖改變命運的意願,並讓她重新審視這種訴求本身的不合理性。如果保留原來的自己,原來的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會使未來與現在的自己重合;如果現在的自己取代過去的,那麼她倒是可以改變事件不使之照原樣發展,可是,事實自己已經知道的事卻無論如何又不能變成不知道,那麼這樣做不啻於掩耳盜鈴,又有什麼意義呢?
歂瑞扯了扯嘴角,牽出一個實在不怎麼好看的笑容,說:「那我還是按離開那裡的時間回去好了,不過,可不可以……」她不想回到那間陌生還有著兩具屍體以及達闕的房間去。
「當然。」子雅瞭然地微微欠身,指向房門,「希望您空閒之餘還願意再次光臨。」他恢復了繁瑣的禮節。
小丫頭點著頭,打開門走了出去——眼前竟然就是她的家,每一樣東西都充滿了熟悉的氣息。她回頭看,在她的身後並沒有時空之門一類的東西,那座潔白巍峨的城堡彷彿真的只是童話故事中的景物,遙遠得再也無法觸及。
桌上還有著剛做好不久的飯菜,熱騰騰的:一盤辣炒蟶子,一盤紅燒豆腐,一盤豇豆肉絲,還有一大碗四川酸辣湯。
歂瑞的身體僵硬了,脖子轉動都變得艱澀。
廚房裡沒有任何聲音,那個少年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迎出來,笑著對她說「吃飯啦」,但她還是呆站了很長時間,直到那些菜都變冷,才慢慢走進空空的廚房,給自己盛了碗飯,到桌邊坐了,慢慢地吃。
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室內的光線暗淡地已經令人看不清面前的食物了,她還在吃。
緩慢而堅定地將一桌子的菜和湯都掃蕩乾淨,她收拾了碗筷,把它們清洗擺放好,又將鍋裡剩下的飯盛在一個大碗裡,放進冰箱,然後抹乾淨灶台和餐桌,打開客廳的燈,拿出書開始預習明天的功課。
在歂瑞有條不紊地將生活強行拖進應有的軌道時,終於在一座塔樓上找到興非一的子雅卻無力讓他保持一向的軌跡。
一朵無根無莖無葉的花朵在盛放,不能把握的變幻之色、變幻之形與變幻靈光共同構成迷醉眾生的極樂之花,傍晚美麗的霞光也無法褫奪其色。
這朵只會開在主上身旁的花,子雅也只見過有數的幾次,在第一次見到它時他為它取了這個名字。那是主上能量溢出的跡化,身體中的靈氣被那種原初能量所牽引,產生奇妙的共鳴,無法形容的輕逸舒頤讓他只願沉醉不願醒。
而斜靠在欄杆上的興非一,眼神依然清醒冷利,充滿深深的自嘲:「我改變得了他的身份,卻改變不了自己的。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我就是他,是物質與非物質的終極形式,是包容億萬星系的宇宙,是無數宇宙之外的真實,是握著真實的這個身體。」
子雅望著那朵彷彿在不斷綻放、無窮無盡的超然之花,靜靜地體味身體裡異樣的快感。
「其實,永恆的生命才是可悲的吧?永恆從來都不等於幸福,儘管所有生命都趨之若鶩。」興非一忽而笑了,笑得長髮波動如流淌的夜幕,「輪迴型生命厭倦了現在的生活可以重來,不斷改寫,樂此不疲。而我們呢?」
子雅附和地微笑,表情已變得慵懶散漫起來,倒有幾分他那兩位主上的混合味道。
極樂之花可以給所有的生命帶來無法言說的愉悅,只是對於製造者來說則沒有絲毫用處,但是至少,隨著興非一為了維持那朵花而不斷溢出的靈性能量,他的內心也少有地敞開。
「就拿這顆小行星上的人類來說,說什麼曾經的毀滅是因為他們信仰缺失、道德淪喪,誰又有資格來評價人類呢?期望獲得尊崇與敬拜的神靈,難道不是因為心靈空虛極度需要他人關注嗎?如果說沒有信仰、沒有道德就應該被毀滅,那麼貪戀並執著於人類的崇拜,不滿足就懲罰、破壞的神靈們是不是更應該被毀滅呢?」
「您這番話會引起很大的不滿的。」
「我,未嘗不是其中之一。」興非一仰靠在欄杆上,幽深的眼眸映出那朵極樂之花,像變幻莫測的火焰在跳躍燃燒。「支配者」之名即便不是他要的,但混跡於暗夜種族之中,難道不是在渴望崇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