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尊稱為「無限之主」的少年並不加以反駁,那眨眼而過的驚詫也無法撼動他一貫的平靜從容,彷彿他身邊根本沒有死去的同學、沒有恐怖的屍體,只淡淡地詢問:「你為什麼帶她來這裡?」
「因為我喜歡管你不想管的閒事,」興非一掃視著沒有生命跡象的兩人,也跟他一樣淡淡地說道,「可是又不方便將她一個人丟在你曾經坐過的墳旁……」
歂瑞努力克制著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聲音如同蚊蚋:「你為什麼在這裡?……這裡發生了什麼?」
看到她出現,少年雖然保持著平靜的外表,可心情就像海底的暗流一樣,奔湧波動著,穩定不下來。這,是不是懲罰?懲罰他破壞自己的規則?於是他既沒能挽救尚賢知和他女友的性命,又將自己和小丫頭之間的因緣徹底撕裂開來。他能回答什麼?他能再說什麼?除了眼睜睜看著一年多來的相處時光象被浪濤席捲的沙堡一樣坍塌、崩壞、了無痕跡,他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挽回。
不,就算有辦法,他也不會去挽回、去更改人類的命運吧?少年勾起了唇角,那抹笑意裡沒有喜悅也沒有嘲諷,有的只是淺淡卻無法忽視的悲哀。
歂瑞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他為什麼一言不發。她相信什麼樣的事情都是可以在溝通後獲得解決的,相信什麼樣的觀念都是可以在溝通後獲得理解的。可為什麼他什麼都不說?她不是神,她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不是嗎?
「愛上人類的水之精靈專一而執著,她們幾乎符合男性對女性的所有要求——美麗自不必說,她們獲得靈魂之後更加溫柔體貼、任勞任怨,甚至欺凌打罵也能承受。只是,她們需要愛人絕對的忠貞,背叛者和情敵必定死於溺斃。」興非一旁白一樣的聲音冷冷地說明著死亡場景的由來。
「烏狄妮?怎麼會?」歂瑞扭過頭看著他,儘管心底已經接受了他給出的回答。是啦,正是如此他才會說要盡快找到美麗的金髮少女。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愛情是深刻的,所以仇恨也是同樣深刻的嗎?
「你們是神,所以早就知道烏狄妮是水之精靈,早就知道尚學長的背叛會造成如此慘烈的結局;早就知道楊國朝是那個墳墓真正的主人,早就知道有一天我和他會得知前世不共戴天的仇恨……你們還知道什麼?還知道多少?」她曾經那麼信任他,還自以為瞭解他,結果他從來沒有向她說過實話!他們,果然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才會來到她的身邊。她的聲音從平靜到激昂,最後向著被尊稱為無限之主的少年嘶喊起來,「為什麼要來到我身邊?為什麼偽裝你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鬼魂?!」
興非一抱住她前衝的身體,那劇烈顫抖的身體彷彿搖蕩著不解和怨憤的氣泡的啤酒瓶,隨時會噴湧出全部的生命。
「是,我是神。你所見的這星球、這星系、這宇宙,都只是我的一部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我是時間的起點,也是時間的終點。我是一切物質和非物質無限的過去,也是它們無限的未來。我是絕對的存在,也是不可見的未知。」曾經坐在墳頭冷嘲熱諷的少年,此時輕輕地說著,每一句都彷彿在他們之間用力劃出巨大的無法跨越的鴻溝,聲音不能到達,視線也不能到達。
「我知道所有發生過的事,也知道所有還未發生的事。」在他的身份面前,任何理由都如同砌詞狡辯一般,所以他不想告訴她他限制了自己的能力,就算在此時,他也習慣地避免去察覺未來,「我到這個小小的行星來不過是一個微小的偶然,而這個微小的偶然卻使你遇到了我。至於你說的偽裝,是你將我當作了達闕,我從未說過自己是鬼魂。」他平靜地敘述著事實,只是這平靜讓聽者覺得傲慢而不能接受。
歂瑞的身體忽然穩定了下來,她輕輕地笑了起來:「是的,沒錯。是我以為你是一個被前生的執念束縛在墳上的鬼魂,是我以為你會受到法師道士的傷害,是我以為我可以保護你……我為什麼總這麼自以為是呢?你明明是個偶然來到凡塵的神仙,你明明是個會被法師道士景仰的存在,你明明是個不需要保護的絕對強者……我果然是個笨蛋,笨到家的笨蛋……」
瀰漫著死亡氣息的房間此刻被斷斷續續的笑聲所籠罩,說不出來的傷感。
無限之主微微皺起了眉頭,不自覺地向她邁出一步。
「站住。」歂瑞停了笑,凝視著他的雙眼,「我想知道,我們的相遇真的只是偶然嗎?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有一雙看得到本不應該看到的東西的眼睛?為什麼我的身邊總有各種各樣的非人類出現?你肯定是他們中間最大的頭目了,一次給我解釋清楚吧!」
文樂盈、白淏清、烏狄妮、小月、塞列歐斯……還有眾多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非人類們,無論是從他們的態度還是偶然流露的口風裡,歂瑞現在完全不相信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了。就連隨便「撿」個人,也能「撿」到了不得的人物。她是何其有幸,勞動無限之主為她賺錢、為她做家務,完全過著一個普通人的生活。
「與你無關,只與我有關。」無限之主自言自語般地說,「因為我與任何事物的因緣,決定權都是在我的手上。」
……「既然你不想挽救什麼,改變什麼,那麼,從現在起,我將保護她,無論對手是誰,我都會將一切按她的要求來改變。」……興非一不是一直在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他所說的這句話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嗎?歂瑞知道她不會再被輕易敷衍了,就算他不願意說,還有一個人一定會願意告訴他的。她望向興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