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渡假村說出了想和歂瑞交往的話,楊國朝就一直在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她的,不,是自己為什麼直到那時才終於坦白自己的心意?
是的,其實他的這份喜歡已經很久了,遠在歂瑞第一次出現在汗青學園門口的時候……當時他不知道她是誰,甚至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她那時是為何而來。
他只看到她靜靜地站在校門外側,彎著腰,低著頭,跟一隻髒兮兮的小狗說著什麼。小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仰望著她,沾著泥土變了顏色的尾巴興奮地搖擺著。過了一會兒,似乎有人在招喚,小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低著頭的女孩兒隨著它漸行漸遠抬起頭來,一臉純淨的笑顏。
她揮著手,毫不在乎旁人的視線,彷彿是跟她最親密的朋友告別。看到那一切的楊國朝臉上也不由浮起與她同樣的笑容。
她當時的笑容就那樣留在他的心底,那可以傳染的笑容在這個日漸浮華的現代社會,就像稀有的鑽石一樣,彌足珍貴。當她考入汗青學園,出現在距他不遠的範圍中時,他便發現了比她的笑容更可貴的品質——和她嬌弱身姿完全不匹配的堅忍。
學校裡很少有人接近或談論這個女孩兒,像是一種約定俗成。但她的笑容從未因此而改變,她對各式的視線都一視同仁地報以那樣純淨無暇的回應。
也許,就是因此,他從最初的簡單喜歡不知不覺間轉化為由衷傾慕了。可他雖然像看待心中至寶一樣看待她,卻從未想過將她據為己有,只要看著她就好,遠遠地看著那鑽石般的光芒。最終這份傾慕在那樣的時間那樣的地點噴薄而出。
是否是因為他們班上那位有著「絕對零度」稱號的文樂盈,在她身邊造成了這種男生不敢接近的狀況?但令他奇怪的是,女孩子們一般都喜歡三五成群,而她的身邊除了「絕對零度」,也沒有其他任何女生。難道這也是因為文樂盈?楊國朝一直都沒想明白。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低頭將視線凝結在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上。
睫毛揚起,閃耀著燈光幻彩的大眼睛注視著他:「什麼問題?學長。」
「……」楊國朝覺得太冒昧,不知道問了會有什麼後果。
歂瑞眨了眨眼睛,專注地望著他。
楊國朝掉開視線,怕自己沉溺進那泓清波之中,那他就完全不能說話了:「你聽了不要生氣。」
歂瑞鄭重地點點頭:「不會的,你說吧。」
「……我想問,你為什麼……沒有什麼朋友?」楊國朝忐忑地看她。
「學長你們不算我的朋友嗎?」歂瑞沒有片刻遲疑和躊躇,笑嘻嘻地張口反問,純淨的眼眸坦然地望著他。
楊國朝一時無法回應,她以這種方式婉拒了他的問題,聰慧而且機敏,令他無法再問下去。
歂瑞在不斷變幻的燈光下低頭微笑,帶著一絲淡淡的滄桑。
不知從何時起,她就經常被其他女孩子稱為「小妖精」,她們莫名其妙地討厭她,只要有機會,她們就會想方設法地欺負她。小時候也曾不解過、怨恨過,媽媽卻要她原諒,告訴她,她們是被一種惡劣的情感所支配,並因此感到的痛苦是她所承受的許多倍。
長大後,她終於明白了媽媽所說的,男孩子們遠遠向她投來的視線正是那種惡劣情感的催化劑。她不再對欺負她的女孩子們心懷不滿了,她敏感地體會到她們內心深處的可憐和悲哀。
但是,她同樣也感受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可憐和悲哀,不是被人欺負,而是無法留下朋友。她羨慕那些擁有一同上學、一同回家、一同做作業的好朋友的同學們,因為她曾經難得擁有過的幾個朋友們,最終都選擇逃離她的身邊……
她有些想笑。是誰賦予了她看得到異類的雙眼,卻沒有給她一顆能區別他們的心靈?當她向別人眼中的虛空說話、微笑的時候,她在身旁人的眼裡,也不能稱為人類了吧?「小妖精」這個稱呼是不是至少有一半是因此而來呢?也許她所受到的欺負也只不過是「恐懼」的延伸,畢竟,女孩子更敏感。
對於未知的恐懼,是在她經歷了多少次人們異樣的目光注視後才明白的?大概就是在終於明白的時候,她重新正視自己、接受自己,不再乞求、希冀他人的認同和可望不可及的友誼。
後來,文樂盈出現了,那個冰冷的少女給了她夢想中的友誼。她對她幾乎可說是崇拜的,因為她是那麼與眾不同,擁有接納未知事物的廣闊胸襟。可是現在她已知道,她的這種胸襟是建立在她的身份之上。如果她也是人類,還會不會給予她友誼呢?
也許上天早已注定,她是不可能擁有瞭解她卻不害怕的人類朋友的。
她從重重的舞影當中望向坐在長椅上的少年,如果知道身邊的不是同類,人類還能與他們如此安然共處嗎?
「幸虧達闕是個可見的存在。」歂瑞自言自語地道。
楊國朝在音樂的轟鳴聲中問:「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歂瑞收回目光,嘴唇微翹,「我踩了學長多少下了?」
「我踩了你多少下了?」楊國朝低頭看她的腳。
兩人相視而笑。
楊國朝護著歂瑞一回到達闕他們休息處,源建德就向他抱拳道:「『小弟對你的景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楊國朝一把摟住他的脖子,遏制了他繼續發揮,問兩位客人:「要喝點什麼?我去買。」
「沒要求。」達闕道。
「我也沒。」歂瑞向他的詢問目光做出跟達闕一樣的回答。
「怎麼樣?好玩嗎?」望著楊國朝和源建德擠出門去,達闕問道。
「不好玩,就是比賽互相踩腳。」
達闕聽到這種回答,不由大笑。
「可以坐這裡嗎?」旁邊有人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