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唯一路小跑到梅雪儔幾人的宿舍樓下。這時宿舍門已經關閉,敲門讓管理員來開門也不現實。因為他從來沒有在宿舍樓裡住過,管理員不認識他,搞個不好說不定管理員會當場報警。
司徒唯繞過大門,走到宿舍的背後。梅雪儔和程佩霖是在305室,司徒唯敲了敲下水管道,回音很清脆,是鐵質的,應該能夠承重。司徒唯往手上呸了兩口唾沫,同時脫下鞋子,貓起身順著下水管道往上面爬。
下午的時候下過一些雨,管道頗有些濕滑。司徒唯兩次險些從管道上跌下來,好歹這副身體的體能不錯,咬牙堅持住了。司徒唯用了接近10分鐘才爬到三樓的高度。司徒唯一手攀住旁邊的窗戶框,腳在水管上一蹬,咕隆一聲翻滾進了305室。司徒唯剛想從地板上爬起來,不想兩根棍子兜頭蓋腦便向他打來。
「好賊子!偷東西到我們這來了!看打!」這是程佩霖的聲音。
「打重一些!」這是梅雪儔。
司徒唯忙護住要害部位,一面高叫道:「別打!別!我是司徒唯!我是司徒唯啊!」
兩人聽著耳熟,才停下來。梅雪儔依舊用棍子壓住司徒唯的肩膀不讓他動彈,程佩霖打開燈,兩人才確認這個半夜三更爬水管上來的傢伙真是司徒唯!
地板上的司徒唯看起來可謂杯盤狼藉,呃,真是杯盤狼藉:腦袋剛剛被打破了,血流出來滿臉都是,身上穿個睡衣,髒兮兮,腳上一雙白襪子也在爬下水管的時候弄得看不出半點白色,整個人便如同一桌打翻了的席面似的。
梅雪儔和程佩霖大驚,忙將司徒唯拉起來扶到床邊坐下。一個跑去倒開水弄熱水帕,一個幫司徒唯摀住流血的創口。忙活好一陣子,傷口擦乾淨,細看才發現傷口並不大,只是左邊側腦部位破了一道一厘米寬的不太深的小口子。梅雪儔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梅雪儔用一塊沾著酒精的乾淨手帕給司徒唯傷口處消毒。
「輕、輕輕輕點!」司徒唯叫疼。
梅雪儔笑道:「已經夠輕了!」接著幫司徒唯包紮好,這邊程佩霖為司徒唯拿來了拖鞋與另一張熱水帕,讓司徒唯穿上鞋並擦把臉。司徒唯照著做了。梅雪儔才問道:「司徒,你這是唱的哪一出?聽漢生說,這幾天你都在給你們系的教授們講哥德巴赫猜想——哥德巴赫猜想!我說大學者,你晚上不睡覺,跑來爬我們下水道幹嘛?你不知道,我們早就聽到動靜了,要不是佩霖阻止,你還沒爬上來我就已經把你打下去了!」
以前我怎麼沒看出來你小子這樣狠?司徒唯聞言一陣後怕,要真從三樓摔下去,斷手斷腳都是輕的!自己這邊理虧,他也不好怪人家,只有哀歎連連:「誤交匪友,命苦!命苦!」
「你還命苦?」程佩霖半真半假的笑道:「把你的智商分我一半,你把有生以來所有的苦惱都加到我這裡,我都心甘。」
「哥德巴赫猜想你破解得怎麼樣了?教授們都認可了你的論文嗎?」梅雪儔問道。
司徒唯笑道:「雪儔、佩霖,你們能不能把澤源、兆明他們幾個都叫來?他們也都是住這棟宿舍樓的。我有話跟你們大家說。」
梅雪儔和程佩霖點了頭,出了門分頭去叫其餘幾位男生。
司徒唯想著坐在床邊不太好看,便搬了一把椅子靠窗戶坐著,一面打量梅雪儔他們兩人的宿舍。這個宿舍他來過一次,與前次相比,司徒唯發現了一些不同。比如書架上有關電影技術和電影製作方面的書籍比例大了不少,另外原來的那一部老式的柯達手搖全景相機(KodakPanoramNo.4)被束之高閣,一部全新的柯達相機被恭恭敬敬的擺在了書架的一邊。
司徒唯拿起新相機看,三腳架上很周正的刻著所有者的名字:程佩霖。
很快人陸續來了,劉兆明等其他寢室的人看到司徒唯腦袋上的傷,立刻問司徒唯感覺怎麼樣。在告訴大家沒有自己沒有大礙後,司徒唯引著談話進入正題。司徒唯給幾人解釋了自己寫論文的情況。寫這篇論文是為了給祖父一個交代,同時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畢竟他愛好了數學這麼多年,要告別這個領域總要拿出個成果出來才算沒有白學數學一趟。
司徒唯說到了保羅院長的邀請:「他希望我能夠同他一起參加法國斯特拉斯堡舉行的國際數學家大會,我還沒有答應。來這裡問大家的看法。」
「就為這個,你……」林漢生頭伸出窗外往下面望,一到三樓的高度讓他頗為心驚:「冒這麼大險?明天再來跟大家說不好嗎?」
司徒唯撓了撓頭髮:「晚上睡不著,翻來覆去都在考慮這個事情。加上我想這幾天大家可能也有些疑慮,擔心你們著急,就過來了。」說著笑笑:「其實這點高度還好,我從小就專長爬樹來著。反倒是雪儔和佩霖兩個,我算是服你們了,睡覺睡這樣警覺你們一輩子都不會被小偷惦記。」
其實梅雪儔他們晚上也在開臥談會,和程佩霖兩人討論司徒唯以及司徒唯的論文。他們不知道這篇論文會對司徒唯的發展帶來怎樣的影響,尤其不確定,司徒唯有沒有可能就此進入數學界、疏遠電影。聽司徒唯這樣一說,梅、程,包括其他幾人,心中都是感動不已。無論如何,司徒唯半夜跑來,足以說明他是非常重視大家的。
「司徒,歐洲你只管放心的去,你的學術上能夠取得這樣大成績,我當然為你高興!我反正是跟定你了,你去的這幾個月時間裡我也好多學點電影知識,等你回來我們再辦公司也不遲。」劉兆明的父親已經答應分割家產給他,他是一點退路都沒有了。所以劉兆明反而沒了半點的為難,搶在前頭答道。
梅雪儔也笑道:「大家這些天都在往圖書館跑,電影相關的書都在看著。我們搞電影的決心是不會變的。但是司徒,如果這次你真的能破解哥德巴赫猜想,那麼你在國際上為我們祖國爭到的光彩可比做電影強很多。我也很支持你去法國,大家也一樣吧?」
其他人紛紛應是。唯有劉兆明卻沖梅雪儔瞪起了眼睛:「你說得他好像去了歐洲就回不來似的!」
劉兆明還沒咂摸出梅雪儔的試探意圖,因而劉兆明這話一落下,場面氣氛就顯出幾分尷尬。司徒唯也視線在大家臉上掃過,劉兆明以外都避讓開,司徒唯便不直接說破,而是一笑:「這次去法國,為國爭光之類還在其次,我並不十分在意。主要還是與電影有關。上次雪儔問我詳細的商業計劃,這裡我有了一點思考。」
停下來,重音強調道:「談不上是商業計劃,僅僅是一個思考。一個方向性的東西。」
大家的注意力當即到位。
司徒唯說道:「我們中國的電影製作要說起來,在1905年,也就是我出生那年就已經在北京的豐泰照相館誕生了。以時間論,我們的電影製作並不比美國晚多久。但是發展到今天,十幾年時間,它與美國的距離反而越來越遠。——理由可以找一萬條,核心只有一條:我們有電影製作無電影工業。」
「我們的攝影機需要買,我們的膠卷需要買,碳精燈、手腳架、升降台,凡是拍電影要用到的工業產品,幾乎都要買。就是說,我們好不容易拍電影賺點錢,轉手這些錢就會因為物資購置而大半送給洋人。洋人還不一定賣給你。歐戰以前,我們國家搞電影的基本買的都是德國人的膠卷,歐戰一爆發,德國人膠卷供應斷掉了。結果1914年、1915年整整兩年時間,中國本土電影人的電影製作幾乎陷入完全停頓。直到1916年,美國人的膠捲開始輸入中國,我們的電影製作才重新起步。」
司徒唯說的是史實,當然,這個史實的原始數據仍然是限量版提供的。司徒唯做的事情便是將原始數據整合起來形成觀念。司徒唯繼續說道:「完全可以下結論,如果我們中國沒有最起碼的電影工業基礎,就算我們把中國電影搞得再有聲有色、繁花似錦,命脈仍然在別人手上。假設……」
司徒唯在書桌上找了紙筆,在紙上面畫了一個大概的中國地圖:「我們國家雖然有漫長的海岸線,卻沒有足以自保的基本海軍軍力。假設有朝一日,我們和某海上強國發生矛盾,乃至於戰爭,一旦它封鎖沿海。到時候,我們這些搞電影的該怎麼辦?我們需要的物資完全無法引入,就只有等死。」
「喂!司徒,我知道你小子特別敢想,但你這個扯得也太玄乎了吧?你是說以後有一個國家會同我們開戰?」說是這麼說,黎錫勳卻不得不為司徒唯所言而震撼。
「現在的中國就是一塊大肥肉,任何一個列強和我們開戰都不奇怪。」梅雪儔猜不出司徒唯說的「海權強國」究竟指哪一個國家,也不想猜——梅雪儔認為這並不重要,他認為自己已經真正明白司徒唯的意思了。司徒唯的真正志向是建立中國人自己的電影工業?梅雪儔不敢奢望這個志向能實現,最起碼他是安心了,司徒唯不會撇下大家去做數學家。
李澤源也問道:「去歐洲,就能對我們中國的電影工業有幫助?」
司徒唯點了下頭,又搖了下頭:「歐洲有著僅次於美國的先進電影工業,在某些領域,比如攝影機用的鏡頭,甚至還有超過美國的地方。現階段歐洲還沒有走出歐戰的陰影,歐洲大陸一片蕭條,客觀條件有利於挖掘一些掌握核心技術的專才。有了這些專才,我們就有了一定的機會,當然能不能挖到人才很大程度上要看運氣。但最起碼強於在美國。在美國,核心人才都被大的電影公司、電影設備製造商網絡,我們連這個機會都不會有!所以,歐洲必須去,晚去不如早去。」
「對對對!」劉兆明鼓掌激動說道:「在美國我們能請到電影製作方面的人才,但在電影工業上的核心技術人才卻不可能請得到!」
胃口太大了。李澤源心裡歎了口氣,卻是把司徒唯看成了異想天開之輩。先前說要搞一個像派拉蒙、第一國家電影公司這樣的電影巨頭,李澤源已經覺得難以思議。這裡司徒唯居然很認真的考慮要幫助國家建立電影工業,並且準備為之付出行動,李澤源不能不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一個字。錢!幾十萬美元有可能發展出一個大電影公司。但是幾千萬美元都未必能建立起一個電影工業。兩者的概念不一樣!思慮及此,李澤源打定主意要勸李文鳳,必要的時候寧可帶著李文鳳提前回國也絕對不參與司徒唯籌劃的這一檔子事。至於其他人,李澤源心想你們要瘋就去瘋吧!
卻聽司徒唯又說道:「另一個。這次去,我準備拍攝一部紀錄片。這部紀錄片只是私人的實驗性質電影,不能算我們的創業作,更不以盈利為目的,所有成本我以個人名義負擔。當然,拍出來之後會盡量爭取公映,起碼也要在祖國公映。目前,我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框架。恰巧這部記錄片需要在法國,乃至德國、英國,乃至更多歐洲國家取景,所以趁這次機會可以順便拍攝下來。——相應的,這可能造成我們滯留歐洲的時間更長,或者3個月,或者6個月也未必可知。」
對於司徒唯的編劇能力大家通過《貓》已經有一定瞭解,都來了好奇心,很想知道紀錄片上司徒唯能有怎樣的發揮。而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程佩霖卻注意到了他人沒有發現的一個要點。
「安靜!都先安靜下來!」
程佩霖高聲說完,眼中充滿期待盯住司徒唯:「司徒,你說是你的私人作品,又說『我們』?『我們』,指的誰?!不會只是你和奧托院長吧?」
司徒唯不忙答,吊著大家胃口,留意大家的神情。哪一個激動?哪一個期待?哪一個漠然?瞭然於心。才笑道:「如果大家同意的話,這次去歐洲,我想帶一到兩位社團成員去。即使拍一部紀錄片,我一個人肯定也是不行的,我需要得到大家的幫助。當然,具體去的人數我說了還不能完全算數,需要跟院長再商量。兩人或兩人以下的陪伴者,我應該能夠說服他同意解決相應的出國手續問題。至於往來船票和在歐洲期間的食宿各種費用,我盡量向他爭取,爭取不到也沒關係,我可以負擔起來。」
大家一陣歡呼,連李澤源也顯出高興的樣子,把個司徒唯抬得高高的,往天空拋了好幾次。笑笑鬧鬧中,大家又問哪兩個人能夠去?司徒唯給出的方案是抓鬮,聽天由命,大家公平。都認可。
又追問內容,以及紀錄片的名字。
司徒唯神秘的一笑:「名字叫做:《大國崛起》!——你們可以把它看成我寫給祖國的一封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