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覆天下 正文(TXT全文字手打) 第四十九章 阿巴亥
    萬曆三十一年,九月。孟古姐姐病危。

    油盡燈枯似乎是形容輾轉於病榻上的孟古姐姐,最貼切的形容詞。

    葉歆站在床邊看著皇太極耐心的跪在榻前,一遍又一遍的為孟古姐姐餵藥。她吐出來,他便再命人備了新的來,拿來了新的,她再吐,他便再換新的。如此循環往復,一遍又一遍。孟古姐姐至始至終都沒有睜開眼睛,無論皇太極多溫柔的呼喚額娘,她都一動不動。

    葉歆難掩哽咽,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她不敢出聲,只能用力的咬著嘴唇。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掙扎,皇太極終於氣餒。盛著褐色液體的瓷碗無力的從他手中滑落,跌在地上,似乎帶著歡愉和解脫般滾到葉歆的腳邊。洋紅色的印花地毯上,被藥汁浸透的部分紅的觸目驚心,彷彿被鮮血灌溉一般。葉歆繞過腳邊的瓷碗,上前拉起已經跪坐在地上的皇太極。

    「已經三天四夜沒有合眼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撐不住的。」疼惜的撫摸著皇太極迅速消瘦下去的臉,葉歆的聲音哽咽而沙啞。

    那個胖嘟嘟的皇太極,一轉眼已經變得纖細修長。塌陷下去的兩腮,襯得他那雙好看的眼睛格外的大,只是那雙原本應該炯炯有神的雙眸卻蒙著一層霧氣。讓人看著忍不住的心疼。

    皇太極機械的動了動眼珠,輕輕躲閃開葉歆的撫摸。面無表情的看著床上不省人事的額娘。

    葉歆的手頓在半空,眼淚無聲的落下。

    皇太極,恨她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如今恨她

    原本以為努爾哈赤會念及同孟古姐姐的感情,即便不准褚英娶東哥,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葉歆躲在大阿哥府,這樣他便可以避免同葉歆見面,來探望病中的孟古姐姐。可不曾料想,當日他在看到褚英的請婚折子後,面色驟變,悠哉的隨手將折子燒掉後,派人將葉歆帶回了孟古姐姐的院子,並將褚英強行扔進外城訓兵。

    努爾哈赤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和葉歆死磕到底,動手拆散了褚英和葉歆後,並沒有來找葉歆興師問罪,而是繼續和阿巴亥承歡於床幃之內。

    孟古姐姐病情越來越重,他卻似渾然不知,只吩咐了一聲要用最好的藥材後便不聞不問。

    在這捧高踩低的赫圖阿拉城內,被貝勒爺冷落的葉赫福晉,羽翼並未豐滿的小阿哥,歸屬不明,又和阿哥,貝勒糾纏不清的葉赫格格無疑成了大家打擊的對象。來為孟古姐姐診病的大夫開始還恭敬有加,可當發現努爾哈赤完全對病中的妻子不聞不問時,態度便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高興了便來看看,開些沒有用的方子,不高興乾脆就連面都不露。如此這樣下來,孟古姐姐的病徹底被耽擱了下來。

    雖然說是世態炎涼等多種原因致使孟古姐姐如今病重。可歸根結底罪魁禍首是葉歆。皇太極恨她,理所應當。

    葉歆向後退了一步,深深的看了皇太極一眼,揮著袖子擦乾眼淚,昂首闊步的向外走去,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架勢。

    皇太極看著她的背影,頹然倒地,再也抑制不住放聲大哭一面哭,還一面含糊不清的說對不起。屋子裡留下的丫頭婆子,看見平日裡堅強的的八阿哥這般摸樣,都唬了一跳,可誰都不願意上前去安慰他,都扯了帕子站在一旁擦淚。悲傷的情緒被他壓抑太久了,若再不發洩,只怕真的會烙下毛病。

    葉歆不管不顧的衝到努爾哈赤的寢宮,掙脫開守衛的攔阻,逕直衝進了內室。

    阿巴亥尖叫著用錦被遮蓋住赤luo的身體,一雙美麗的眼睛充滿了驚恐,可就在看見葉歆的瞬間陡然全消,取而代之的是複雜而難懂的情緒。

    「貝……貝勒爺……奴才攔不住格格」守衛躲在門外,戰戰兢兢的回話。

    「你下去吧。」努爾哈赤雙臂一展,迅速裹上內袍。

    他並沒有因為葉歆打擾了他尋歡作樂而不滿,反而興致勃勃起來。葉歆從他那張越發成熟俊逸的臉上,看見了篤定和得意。

    一口氣被悶在胸口,讓她幾乎窒息。

    「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努爾哈赤嘴角輕揚,那份自信和得意總是讓人很想給他一拳。他俯視著葉歆,那神色向是翱翔的雄鷹終於逮到了追尋已久的獵物般。

    葉歆氣惱,可卻無暇顧及,向後退了一步行了禮。「貝勒爺恕東哥兒冒昧,實在是姑姑病情太重,怕是躲不過這劫,還請貝勒爺前去探望。」

    阿巴亥早已經傳好了衣服,移步到努爾哈赤身邊。輕拉了他的袖子,嬌聲道,「爺……」這一生呼喚,甜膩而柔軟,讓身為女人的葉歆都為之酥軟,何況是血氣方剛的努爾哈赤。

    只見努爾哈赤十分溫柔的笑著,側身吻上阿巴亥的唇,「這是布喜婭瑪拉格格。」

    阿巴亥對葉歆點了點頭,一臉讚歎。「格格當真生的國色天香,阿巴亥從小是聽格格的故事長大的,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難怪會有那麼多男人甘願為博格格歡心而至性命於不顧。若我是男人,也絕對不能放過你。」最後一句話,咬字極重,又因為帶著幾聲嬌笑而變得格外詭異。

    葉歆看著阿巴亥,心裡十分彆扭,可面上卻淡淡的回了一聲「福晉過譽了。」而後又將期許的目光投向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對她殷殷目光視為不見,又拉著阿巴亥的手十分欣慰的稱讚。「我的好福晉,被人擾了興致,還能這般客氣,當真是奔著大福晉位子去的。」

    阿巴亥的笑容僵了僵,繼而又十分嬌羞的錘了努爾哈赤的胸膛,「爺取笑人家,人家不依呢。」努爾哈赤看著媳婦撒嬌,大笑不止。

    葉歆臉掛黑線的看著這對忘年戀打情罵俏,雞皮疙瘩落了一地。「貝勒爺……」

    「我去去就回,回頭咱們繼續研究那套『老頭推車』。」努爾哈赤不搭理葉歆,顧自摟著嬌妻走回床邊。

    尼瑪老頭推車?要不要這麼露骨?葉歆聽的耳根直熱,索性轉身走出去等那個色魔出門。

    站在門口又聽到阿巴亥嬌滴滴的嘟囔了些什麼,拉著努爾哈赤的手戀戀不捨的又將他送到門口。這傢伙,難怪日後會打敗掌權多年的袞代,小小年紀坐上大福晉的位子,這套收服男人的本事的確很了不起。

    「走吧。」努爾哈赤拉了沉思中的葉歆,恢復了平日冷峻的容顏。

    葉歆迅速將手從他手中抽回來,一言不發的向前走。

    「孟古的病情很嚴重麼?」努爾哈赤有些沒話找話,原本他有好多話要說,可看見葉歆的一瞬間腦子又開始變得一片空白。面對她的時候自己總會變成那個情竇初開的小青年,而非是久經沙場閱人無數的努爾哈赤。

    「你這個惡毒的男人」葉歆狠狠的瞪著他,咬牙切齒又毫不留情的罵了一句。

    努爾哈赤被罵的一頭霧水,可卻好脾氣的挑了挑眉毛,沉默不語,似乎是在等葉歆繼續罵下去。

    「你這會兒想起姑姑了,之前為什麼做的那麼絕?」葉歆壓低聲音的質問著他。

    「你不認輸,就會有更多人倒霉。」努爾哈赤面色平靜,非常平淡的說出這句極其無恥的話。

    他當人命是什麼?是他們愛情中的犧牲品?他為了逼迫自己俯首稱臣竟然不惜搭上妻子的性命。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當年她竟是那麼死心塌地的愛過。

    「像阿巴亥那樣,不是很好?」努爾哈赤看著葉歆,似乎有所期待。

    「好?」葉歆冷哼,「你以為她真的喜歡你麼?你已經老的可以做她阿瑪了。她回喜歡你麼?她不過是喜歡你給的榮華富貴,和無人能給的地位。我不稀罕這些,所以我不羨慕她。」

    葉歆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了,努爾哈赤的臉色迅速鐵青下來,「你還是要一見到我就惹惱我麼?」

    葉歆不置可否。

    努爾哈赤的臉繼續鐵青。「鬥到最後,你會受傷的。」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葉歆回敬,「這場搏鬥你贏了,我為了姑姑向你低頭,親自上門去找你。你也該拿出點誠意來,去看看姑姑。」葉歆恐怕努爾哈赤改變主意,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

    努爾哈赤嘴角噙笑,滿意的跟著葉歆走進了孟古姐姐的屋子。

    說來也巧,幾日不曾清醒的孟古姐姐,在努爾哈赤進門的一瞬即竟然奇跡般的睜開了眼睛,喃喃的喚了一聲皇太極。

    守在床邊的皇太極大喜過望,忙伸手去握住她的手。「額娘,我在」

    孟古姐姐回握住兒子的手,滿意的笑了,餘光瞥見一摸熟悉的身影,歎了口氣,對兒子道,「額娘許是要走了,竟平白的瞧見了你阿瑪的影子。」

    努爾哈赤看著形如枯槁的孟古姐姐,心頭一緊,柔聲道,「我來晚了。」

    孟古姐姐側目,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直到努爾哈赤握住她雙手的瞬間,淚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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