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南昆玉河蜿蜒十幾里一直延伸到外城太液池止。入夜,遙望河上火光點點,等走近河岸才見那是河上往來的花船,琴笙鼓瑟之聲從河面上傳來,時而有鶯歌燕語相伴,那五光十色中便是無數夜遊人的溫柔鄉。後半夜,那些花船就駛離,喧囂隱沒於沉沉的夜色之中。
臨近天明,河面上起了輕霧,一直蔓延到城中。
吧嗒吧嗒,馬蹄聲越來越近,只見一輛馬車正踏破晨霧往正陽街的方向而來。
「吁——」一聲長喝,接著馬兒的嘶鳴聲,馬車一陣晃動停了下來。
「發生了何事?」車內一個嗓音低沉的男人略帶怒氣問道。
「少爺,路上躺著個人。」車把式已經躍下了車轅,看清了前面躺的竟然是個人。
「怕是哪個酒鬼露宿街頭……」另一個慵懶的聲音輕飄飄地從車內傳來,「挪到街邊了事。」
「咦——」車把式上前翻過那人一瞧驚訝出聲,忙放下那人跑回了車跟前,「郡王、少爺,暈在街上那人是鎮遠侯府的三爺慕繼仁,身上有內傷……」
車簾掀開了,尹承宗那張清俊的臉上浮現出疑惑之色,又問了一句:「可看清了?」
「看清了。」
尹承宗道:「去,先將人抬上來。」
「等等——」一隻手攔住了他,歐陽錚探出頭往四周看了看,朝那車把式使了個眼色,車把式會意,一閃人已不見了。不消一刻,才又回到車前,搖搖頭。
歐陽錚這才道:「抬上來吧,直接去慕府。」
車伕將慕繼仁抬上來車,馬車又啟動了。
車內,歐陽錚一手搭在慕繼仁的腕子上,不一會兒抬起頭對尹承宗道:「確實受了內傷,並不重……」
只是被人打成內傷後,是昏倒在大街上還是被人扔到大街上的?
尹承宗不復剛才往日的慵懶,雙眉凝蹙,「怎麼到了街上只有他醒了才能知道。」
歐陽錚從車廂內小閣櫃裡取了個瓷瓶出來,倒了一粒藥給慕繼仁服下,又給他灌了一杯水,慕繼仁咳嗽了兩人,漸漸轉醒。
「咳咳,這是……」慕繼仁一睜眼就看見尹承宗和歐陽錚,「承郡王?歐陽世子?我這是怎麼……」
尹承宗又懶洋洋地靠回背靠上,睨了慕繼仁一眼,「孝期醉酒街頭,慕三爺這是唱哪出?」
慕繼仁略略動了動,渾身疼痛,回想起昨天從陳氏房裡出來,心情煩悶便出門喝酒去了,碰上了仇人符三,然後說要給他賠罪請他去花船,還恭喜自己慕家出了位世子側妃,他只當符三勢利,怕了他家便應了。沒上船,兩人就說了許多,後來他喝多了,便再不知事了……
「是符三?一定是那傢伙背後使壞!」慕繼仁喊出聲來,只覺得胸口憋悶,哇一聲吐了口污血。
「符三?可是泰王府符夫人的弟弟?」歐陽錚問了一句,順手又給慕繼仁扔了塊帕子,「淤血已出,等你回府讓大夫調養調養便能恢復。」
「正是!多謝承郡王、歐陽世子相救。」慕繼仁漸漸有了氣力,伸手擦去嘴角的血污。
歐陽錚與尹承宗對視了一眼,只見對方都是面色暗沉,便知兩人想到了一處。
陳鴻飛剛剛與慕府的四姑娘定親,他便在孝期狎ji醉酒,讓御史知道了,陳鴻飛也會受牽累。而且這事牽扯到泰王府……那就難保不會被人拿去做文章?
「可還有熟悉的人知道你昨夜與符三喝花酒了?」
歐陽錚神色嚴肅,慕繼仁一愣,細細回想了一遍,搖搖頭,「沒有,當時天色已晚仙客來裡已沒什麼客人,我與符三沒到地方便已不知事,定是他在路上所為。」
「這樣便好。記得回府後,只道昨夜我與你在仙客來巧遇,晚間我邀你去了王府別院住了一夜。」
慕繼仁雖然荒唐,但朝內勾心鬥角的事沒少聽聞,也見識過,尹承宗這一提,他便明白了過來,急忙道謝。
尹承宗擺手,「洛西王世子昨日才與你家四姑娘定親,你這個做叔叔的也該謹慎些,別到後來連累了一家人……」
慕繼仁尷尬不語,三人一路沉默直到到了慕家。
歐陽錚讓車把式將車駛到後門,才敲門尋了慕府的人來接人。放下慕繼仁,兩人便匆匆離去了。
陳氏昨夜與慕繼仁爭吵之事已經傳到了老夫人耳朵裡,老夫人本以為夫妻爭吵沒有在意,不想第二天大早陳氏跑到她屋裡哭訴,說慕繼仁徹夜不歸。老夫人才發覺事情不對。待要派人尋找,卻聽見慕繼仁受傷回府的消息,當時嚇得差點厥過去。緩過勁兒來,老夫人心急如焚,陳氏不敢再說,趕緊扶著老夫人移步去看慕繼仁。
慕繼仁遵照尹承宗的吩咐,沒告訴老夫人和陳氏實情。但老夫人多年的人精,豈會看不出慕繼仁說謊,尋了由頭打發了陳氏和屋裡的人出去,又把事情問了個清楚。老夫人越聽越氣,巴掌差點沒照著慕繼仁抽過去,等聽到慕繼仁是被承郡王與歐陽世子救下後,才鬆了口氣。
「這事就按承郡王說的辦,咬死了誰都不能說。你個混球,怎麼敢在孝期亂來,還嫌府裡的事情不夠多,你是盼著你大哥褫爵了你才滿意?沒了爵位,你以為你如今有的還能留得住嗎?你還能心安理得地住在這裡?」
蕭氏看著小兒子又氣又心疼,卻因他傷重動不得手,使勁兒舉著枴杖在床沿邊敲了敲。
攝於母親威嚴,慕繼仁不由心虛地縮縮脖子,「娘,孩兒知錯了。孩兒昨夜煩悶,才多吃了幾杯酒,以後再不…….」
蕭氏嗔怒道:「你還想有下次?」
慕繼仁訥訥地搖頭,「不,不,沒有了。」
蕭氏無奈地歎了口氣,「雖說承郡王和歐陽世子與咱們慕家不熟識,因為陳世子的緣故,對你維護有加,但救你之情理應回報。如今貿然送禮物不合適,反倒落人口實。等你康復了,讓你大哥借我老太婆做壽的名頭提前下帖子請他們二位到府上來坐坐。」
蕭氏又喚了陳氏進來,問起了昨晚吵架之事。慕繼仁受傷,陳氏現下還哪裡敢再說慕繼仁的不是。慕繼仁自也不願被老夫人知道自己到現在還惦記著泰王的妾室,兩人默契地打哈哈胡扯了兩句,蕭氏也懶得深究,裝糊塗訓斥了兩句,叮囑慕繼仁好好養傷,便走了。
陳氏被嚇著了,慕繼仁心裡有事,夫妻倆便不再提昨夜的話題,一時倒是相安無事了。
慕繼仁受傷的事蕭氏對家裡的人稱是不小心摔了,有心人總是能看出些蛛絲馬跡,知道是老夫人遮掩之語。
六月二十八是老夫人的六十六歲壽辰,去年老侯爺去世未滿百天,老夫人沒過壽,爵位的事也沒個準頭,家裡人連飯都沒在一處吃。
那時花溪剛到慕家不久,所以未曾出席,只是送了幾樣香品當做壽禮。
今年雖未出孝,但老夫人卻提前便通知了各房,二十八不大操大辦,只在自家裡擺兩桌酒,家裡人一起好好聚聚。
花溪得了消息,準備了兩雙緞面繡花的拖鞋和兩樣熏衣香給老夫人做壽禮。
二十四那日,花溪正悶在屋裡繡那幅牡丹圖,木犀急匆匆地從外面回來了,逕直進了屋尋她,「姑娘,姑娘——」
在外屋的紅柳喝了一聲,「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有什麼事慢慢說。」
木犀止了腳步,臉色異常興奮,「紅柳姐姐,等我回了姑娘,你說怎麼罰都由你?」
「木犀,進來回話。」花溪聽見木犀的聲音,便喚她進屋了。
木犀衝著紅柳吐吐舌頭,提步進屋。
誰知木犀剛站定,外面雜掃的婆子突然來報,說五姑娘過來了。
花溪擺擺手,起身出來道:「你且等等,五姑娘走了,你再說。」最近慕韻欣往她院子裡來的勤,雖然只是坐坐,隨便聊幾句,可花溪總是對這個看似柔弱的五姐深有戒心。
「是!」木犀應諾。
說話間,五姑娘已經進屋了。
「五姐,坐!」花溪請了韻欣坐下。
韻欣一面坐下,一面說:「花溪,前兒回去試了你那個隔火熏香的法子,還真不錯。只是不如你做的那般好,香灰墊不是少了便是多了,五次能成一次,燃個把時辰。」
「姐姐才聽我說了幾次便能做到如此,已是不錯了。」這些日子韻欣沒少問花溪熏香制香的事,她都挑了些不大重要的粗略答了答,她可不敢保證韻欣此舉沒有任何目的,純屬好奇。
韻欣抿抿嘴,靦腆地笑了笑,「哎,法子是好,就是我那裡的香不合意。」
原來這次是來借香的。
花溪笑著問:「不知姐姐想要什麼香?」
韻欣想了想,「嗯,你這裡可有上次呈給賢妃娘娘的那種杏香和給三哥制的那個笑梅香餘下?我想試試這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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