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靠坐在一張墊著棉毯子的搖椅上,手裡拿著一卷書,台几上擺著一隻粉彩茶碗。陽光透著窗戶照進來,粉黛未施的白皙小臉在柔光中偏生出了些許嫵媚風情,像晨光裡帶著露珠的芍葯花,在不經意間便俏生生地綻放動人光彩。
韻宜微微沖怔了一下,進府快一年了,花溪似乎變得更漂亮了,若是再過上兩年,不知漂亮成什麼模樣?
「四姐來了,快坐吧。來人,上茶。」花溪放下書,衝著韻宜笑了笑。
「嗯,腳可好些了?」韻宜在花溪對面的圈椅上坐下,瞥了眼花溪的傷腳。
「上了藥,已經不疼了。」
翠茗上了茶,韻宜點點頭,拿著茶杯放在手裡,有些心不在焉,停了半晌才道:「昨夜,謝謝你。」
「就是一盞燈而已,四姐客氣了。」
「不,你不懂……雖然事有湊巧,但是……」那燈有她的回憶,不是借助她給的詞,自己怎麼能與洛東王世子再次相遇。想起這些,韻宜又是甜蜜又是無措,出身家世所限,縱使自己有情,也未必能得償所願。還有韻琳的話,世子惜才,雖說自己有些才情那個,卻也做不出那等詞作來……抬眼看向花溪,她很美,若是她有心的話……
韻宜臉色變了變,神色複雜,問道:「等到三月初三上巳節時,你的腳該好了,可想出府踏青?」
花溪怔了怔,睃了眼韻宜,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啜了口茶眼光飄向窗外,「上巳時天也暖和了,披風不知還能不能穿了……」
話雖說得有些莫名,但韻宜聽懂了,她因為容貌和身世的緣故,不喜歡拋頭露面。心上有些不確定,韻宜又說了句:「那時間上京多風,各家的姑娘大多戴幃帽出門。」
花溪轉過頭來無所謂地笑了笑,「那東西戴著麻煩,我看還是免了吧。湊了一次熱鬧還扭了腳,那人多的地方湊不適合我去。不過能出門倒也不錯……」
花溪頓了頓,睃了一眼韻宜,見她身子一僵,才喃喃道:「若是老夫人允了,我想去柳條巷看看劉媽媽,然後去普濟寺裡給娘上香。」
花溪和劉媽**感情不一般,她若是去燒香,那就定不會去詩會了。韻宜暗自鬆了口氣,再抬頭就看見花溪又慵懶地躺在搖椅上,正瞇著眼睛看著自己,心頭一緊,趕忙笑著掩飾,「我那裡新得了些上好的雲霧茶,今兒出門走得急忘了帶來,回頭讓素馨給你送過來。」
「好啊,花溪有口福了。」花溪也不推辭,又道,「記得四姐和五姐同年,四姐是三月裡生的,五姐好像是四月的,不知花溪記錯了沒有?」
韻宜點點頭,「沒錯。我是三月初十,你五姐是四月初一。」
花溪若有所思道:「四姐、五姐都是今年及笄,到時我得好好表示表示。」
韻宜見她沒什麼異樣,也放了心,於是起身告辭:「呵呵,那我先提前謝過。不過日子尚早,你先好生歇著。二月二兩位嬤嬤就回來了,到時又得忙了。我那邊還有嬤嬤留下的幾樣繡活沒做完,先走了!」
「好,姐姐慢走!紅柳送送四姑娘。」
紅柳送韻宜出門,春英從外間走了進來。
「昨夜走得匆忙,一直沒顧上問你,可傷著了?」花溪大早起來就沒見著春英,這會兒見她進來了便問了問。
春英答說:「擦傷而已,不礙的,謝姑娘關心。」
花溪指了指梳妝台下的屜子,「我在姑母家住的時候,碰巧看見她家裡有滇地的野生蘆薈,制了兩盒蘆薈膏放在屜子裡,撞傷、挫傷、生瘡時用正合適,你取一盒拿回去用吧。」
春英一聽是威遠侯府上的東西,想來定是珍貴,而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就準備賞給自己一盒,就為了自己昨日陪她出去受了傷,可昨夜姑娘受傷時自己是一點忙都沒幫上,哪有再接賞的道理。
春英急忙誠惶誠恐地搖頭道:「姑娘心慈,昨個奴婢沒保護好姑娘害得姑娘受了傷,您沒責罰奴婢,奴婢已是萬幸,哪能再受您的賞。」
「怨不得你,那種情況誰也料不到。」花溪回憶起昨晚,仍然心有餘悸,還好碰上那個冷冰冰的肉牆。
「讓你拿著就拿著吧。我這幾日行動不便,回頭幫我描兩幅花樣。過一個多月趕上四姐和五姐及笄,我想做兩雙繡鞋,你繡活好,到時還得你幫手。」
春英沒再婉拒,從屜子裡取了藥膏收在隨身的荷包裡,收拾了茶具又謝過花溪出了屋。
過了十天,花溪的腳好得差不多了。秦、馬兩位嬤嬤過完年也回來慕家。花溪和慕家姐妹又開始上課了。韻宜像換了個人似的,一改往日平和的做派,不論女紅、琴藝,還是詩詞文章,都學得異常認真,表現得越來越出眾。韻欣不知為何倒是跟韻宜走得越來越近,而韻琳常常背地裡冷笑卻也卯足了勁頭修習詩詞,至於韻寧走神的次數越來越多,還挨了兩回手板子。眾人都在期盼上巳的到來。花溪依舊故我,別人的變化與她無關,面上總是淡淡的。
花溪去給蕭氏請安。對於元宵夜的事,蕭氏那邊似乎沒有深究,淡淡地問了兩句詩會的事,花溪只說陳世子僅邀請了慕修遠,然後提到上巳去祭掃慕向晚的事。
「老夫人,上巳的時候,花溪想先去看看劉媽媽,然後去趟普濟寺。完了,還想去趟翠屏山到娘的墳上看看。」
慕向晚沒有嫁人,最後葬在了翠屏山後山,沒有回登州慕家祖墳。而上巳那日,慕家祭祖旁支的族人都要聚在一起,蕭氏不可能允許花溪出現在那裡。祭祖結束,慕修遠和慕韻宜定要去詩會,韻寧和韻琳想必也會跟去。花溪自是不願去,慕家不想讓自己去的也大有人在,去翠屏山剛好避開。
蕭氏長歎了口氣,點頭道:「你是純孝之人。去吧。若是晚了,你就在原先住的莊子歇一夜,第二天一早回來就是了。」
三月初三,天沒亮,花溪便起了身,梳了個墮馬髻,耳朵戴了對柳葉銀耳釧,穿了身月白的衣裙,腕子戴了只白玉鐲,渾身上下纖塵不染,無一絲雜色。
收拾妥當,花溪讓春英帶上提前準備的一盒染成藍茜雜色繪著彩畫的煮雞蛋,木犀提了一籃子元寶香燭,趁著府裡眾人沒起身,三人便乘車出了慕家直奔柳條巷。
因為要去給慕向晚掃墓,劉媽媽定要一道去,所以前一天花溪已經讓木犀給劉媽媽傳了信兒。大早到了劉家,劉媽媽和丁香夫婦已經起身了。花溪將雞蛋給劉媽媽放下,又與丁香聊了幾句。丁香和劉啟貴要看鋪子,花溪帶著劉媽媽一同乘車往普濟寺去了。
普濟寺位於翠屏山山頂,是上京最著名的三大寺院之一。花溪曾在後山山腳下住過十二年,每日醒來都能聽見寺裡晨鐘之聲。
馬車只能上到半山腰,後半程要往上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方可到達山頂。到了山腰處,天濛濛亮,花溪、劉媽媽、春英和木犀下了車,已有香客陸陸續續上山了。劉媽媽讓花溪乘軟轎上去,花溪搖頭說,既然來了就要心誠,徒步上山。
戴了頂圍帽,花溪與劉媽媽等人一起踏著台階上山了。沿途往上兩側是大片鬱鬱蔥蔥的松樹和杉樹林,間或有鳥鳴陣陣,偶爾還有松鼠從一邊竄到石階跑到另一邊的樹林裡。
路上行人不多,花溪撩開了圍帽的白紗搭在帽簷上,深深吸了口氣,嗅到淡淡濕氣的草木香氣,倍感清新。耳畔忽聞熟悉的鐘聲,驚起飛鳥一片。花溪歡快地對劉媽媽道:「媽媽,快十三年了,我終於上得山來親眼瞧一瞧普濟寺。」
「是啊是啊,原來您就常常念叨要好好看看這和尚廟,今兒可算有機會了。」想起以前的日子,劉媽媽不禁心疼花溪,可憐的姑娘,十二年圈在小山莊裡,連近在咫尺的寺廟都去不得。
「聽說這裡的素齋很出名,等會兒上完香,可以去嘗嘗。」
花溪的聲音如此雀躍,劉媽媽心頭一酸,訥訥地應道:「好,好,都依您。」
春英和木犀也笑著附和。
上了山頂,行百步是放生池,過了池上石拱橋便是山門。此時門口已聚集了不少香客,等了約莫一刻,山門大開,花溪等人隨著人流進去了。在正殿叩拜上香後,花溪讓劉媽媽行了一百兩香油錢,寺裡便來了執客僧接待。花溪提出午間在寺裡用素齋,執客僧應諾,領了花溪一行人去後院禪房歇息,又給花溪介紹了寺裡的各處景致,道等午間再送齋飯便離開了。
稍事休息,劉媽媽道她人老了腿腳不靈光留在禪房休息,花溪帶了春英和木犀去了執客僧說得桃花林。林子不大,但此時花開正好,嬌爛漫紅,玉雪如雲,倒也引了不少香客駐足。在林子裡轉了小半個時辰,花溪折回休息的禪院。
剛要進門,忽然身邊一陣風過,花溪被人撞了一下,腳下踉蹌差點跌倒。一抹淡綠色的身影跑進了院子,嘴裡喊著:「夫人,夫人,來人了,府裡來人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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