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的海風,帶著魚腥,吹過千葉白帆,順著平坦寬闊,將海邊港口嘈雜的聲音,一直帶到市中心的廣場裡。
希爾羅,南方最繁榮富有的城市。良港海灣,讓財富如流水一般集中在這裡。希爾羅的中心地段,幾乎是寸土寸金,一間小小商舖的租金,在外地人看來,都能驚掉下巴。
自然,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缺有錢人。處在希爾羅中心大廣場南端的聖音大劇場,一張門票幾乎是純金打造,看戲的人卻是從來不缺。
不是最頂尖的劇團,劇場大老闆都會毫不客氣地拒之門外。就算是最頂尖的劇團,也很少能在聖音表演超過十天。
然而,飛焰歌舞團每晚的包場演出,卻已經足足有半個月。眼看著合約結束,可是觀眾熱情的呼聲,一直不減,每晚的上座率也從未下降過,所有人都在努力呼籲飛焰歌舞團延長在本城停留表演的時間。
為此,老闆一天三趟地往飛焰歌舞團全包下的那所上等旅館裡跑。許多擁護者們,也整天在旅館外頭遊蕩。
也常有聰明能幹的人,或翻牆,或衝門,或化妝成旅館成員,成功的倒還真不少。在享受觀眾們的熱情之餘,全團上下,其實也有些不勝其擾。
「咱們什麼時候走啊,再不走我都要短命十年。天天晚上外頭有人叫我的名字叫不停,每天都收一堆肉麻得要死的情書,一天最少要應付五拔闖進來的人,天啊……」
一大早,桑迪就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坐在在鋪著精美鉤花餐布的大餐桌前,一邊狂吃一邊哀嚎。
這位收情書收到手軟,收到的鮮花放了滿房都擺不下的傢伙,此刻這言若有憾,實則深喜的訴苦,自是沒人理會。大家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自去吊嗓子,翻跟頭,舉槓鈴,逗老虎,眼角也不肯多掃一下這位得意忘形,拚命找機會變法子炫耀自己地主。
桑迪很悲慘地對仍留在原地。悠悠然喝酒地東方說:「師父。你看看他們。我不就是比他們多紅了那麼一點嗎。我不就是比他們多得了師父地寵愛一點嗎。就人人看我地笑話。誰也不肯伸援手了……」
「咚」地一聲。某人橫飛了出去。跌得十分沉重有力。
四周地人。還是該幹嘛幹嘛。別說歌舞團員們。就連留在飯廳外間地旅館人員。聽了這動靜。都已經是見怪不怪。眼也不抬一下了。
桑迪揉著跌疼了地**。齜牙咧嘴地站起來。
東方冷冷道:「不許叫我師父。」
桑迪很委屈很恭敬地答應:「是。師父。」
東方歎了口氣,慢慢將酒壺裡的酒一口喝盡。
算了,現在這幫人還有利用價值,將來再來整治這個不聽話地傢伙吧。切片,削人棍,萬蟻噬心……該用哪些精彩的手段,來回報這個傢伙這麼長時間來,成千上百聲「師父」呢?
東方頗有閒心地目測估算了一下桑迪的身板。嗯,這倒是一件可以好好考慮考慮的事。
越來越心寬體胖,溫厚大方,一點也看不出當初吝嗇小氣之態地團長皮特,樂呵呵地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說:「桑迪你就鬧吧鬧吧,再怎麼鬧,我們也不會走的。瑪汀跟莫裡艾子爵少爺現在那麼好,我們幫不上忙,也別搗亂啊。咱們小瑪汀的未來幸福,可就看這一次了。桑迪,你該不是看著眼紅,想藉機拆散他們吧。」
桑迪忍著疼,一瘸一拐地坐回來:「少爺?不就是長得好看些,有錢些,送的花多一些,隔三岔五送些漂亮首飾。這種貴族家的少爺,誰知道能有幾分真心。小瑪汀真是昏了頭,被迷得腦子全變成棉花了。咱們現在又不差錢,何必去討好那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呢。你看看,現在她整晚整晚地回來,大早上也不見人影,我親愛地皮特大叔,別忘了你身為團長的責任。」
皮特責備地望他一眼,用眼角掃掃東方,這不是把東方也帶著罵進去了嗎?
桑迪只是乾笑。
「你小子是不相信團長我地眼光嗎?貴族們找樂子,捧捧歌女舞女的事,我也沒少見過,可是我看這位子爵少爺,是真地很認真,和那些人有些不一樣的。瑪汀現在畢竟今非昔比了,又有名,又漂亮,打扮得,也增添了點學識,也許她真就運氣好,碰上一個真心地呢。怎麼說,也要給她一個機會啊。」
東方漫不經心地聽到這裡,懶洋洋站起,信手拎起從城中高價買來的一整壇東方美人,往自己房裡去了。
真心嗎?
人心如此多變,真與假,怕是從來不易分清的……
他抬手,仰首,醇香美酒入喉,甘甜而激越。
入了房門,信手把大酒罈子往窗邊桌上一擱,
倚窗而坐。這房間視線極好,此時隔著窗子,可以麗的花園。
這一片修剪得極是漂亮的鮮花綠草中,一群人,蹦蹦跳跳,舉重摔跤翻跟頭,雖是和美景極不協調,但陽光下,那勃勃的生機,卻又是如此生動。
傳桑迪劍舞,縱然他只得其三成,亦足已傾倒天下。利用蛇女能溝通百獸的能力,輕易馴化教導野獸,以他自己極出眾的音律之術和歌舞技巧,指點團裡的姑娘們音樂和舞蹈,花錢如流水地,讓全團一切的裝備都是最好的,所有的節目都可以請到專才教導設計……
秋去春來,春歸夏至。
雖說這歌舞團是自己忽發奇想,拿來當工具使的,但這大半年間,也是放了這麼多心思上去,又在一起混跡了這麼久,要離別之時,終時有些淡淡悵然。
他這樣若有所思地居高臨下,平靜地把所有人的臉上的笑容,眼裡的憧憬,神情間的歡悅快樂,甚至肆意揮灑的汗水,都看在眼裡了。
在他臨窗沉吟之時,懷中的蛇女已是自動自發,慢慢爬出來,擺動蛇尾,順著東方的衣襟下向游,搖曳著身體,晃著腦袋,悠悠然然,一路游到酒罈口,向下一跳,小小一聲響,酒花四濺,她已經跳到酒裡游泳去了。
沒多久,趴著酒罈,一個小小的腦袋冒出來,臉蛋紅撲撲一片,聲音有些含糊:「好喝,好酒……」
東方歎氣。每回這麼喝,每回這麼說,連點新鮮詞都沒有。
蛇女衝著東方呵呵傻笑了一會,一放手,重又掉回酒罈子裡去。轉著圈學冰:或游或潛,忽爾跳出水面,竟還在空中翻身,試驗各式精彩的身段技巧。
東方也漸漸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含笑看她翻來變去地在酒裡頭玩,各種高危險,高刺激動作,層出不窮。
換了個普通人,要做到類似的動作,至少要苦練十幾年,但對於蛇女來說,一切隨心所欲。
這小蛇的身體強悍度,柔韌度,以及相對身體大小而形成的力量,東方居然直到現在,也沒真正測到過底。
他伸了手指擱在酒罈口,蛇女在只剩一半的酒面上一縱,就輕輕巧巧抓住他的手指,開始慢慢蕩千秋。酒面到壇口的距離,相比蛇女的身高,已是極長,她這一縱之輕巧隨意,就算是普通的輕功高手,也是遠遠不如的。
東方由著她半醉地瞇著眼,懶洋洋在自己的幾個手指間,翻轉來去。
「就會吃吃吃,喝喝喝,為了你,我算徹底變成紈褲子弟了。」
東方這段日子,混跡在歌舞團中,啥瑣事也不用操心,就走過許多地方,看盡各處繁華,賞遍風土人情,倒是比當初跟希雅伊芙做伴時,悠閒自在得多。
但他每到一處,必往最熱鬧的地方閒逛,除了自己增長見聞,其實也是為了懷裡的蛇女看著新奇的一切,更高興些。
每次必把最好吃的菜,最香的糕點,一氣全買回來,見著什麼紅的綠的,閃光的,會動,會響的各式東西,眼是眼也不眨地買回去往房裡堆。
這種做法,自是很符合貴族們奢侈浪費的習慣,只是品味之差,眼光之濫,哪怕是沒什麼眼界見識的歌舞團員們,心裡也是悄悄嘲笑了很久的。
東方雖知必會讓人非議,卻也無奈,這些東西,全是買給蛇女的。小孩子麼,都喜歡好吃的食物,都熱愛那些紅紅綠綠,會閃光會動會響的東西。
蛇女的胃口極好,個子雖小,但敞開來吃,一頓飯居然能吃差不多與身體同樣重量的食物,經常吃得肚子圓滾滾,甚是嚇人,然後就趴到東方給她買的一堆好東西之間,幸福地打滾。
東方雖頂著好吃且沒品味的名聲,但看她這樣快活,這樣滿足的樣子,竟也覺得高興,雖偶爾訓斥幾句,埋怨兩聲,對蛇女那是不痛不癢,完全無需介意的。
此時慢悠悠用手指,逗著蛇女正悠閒適意得很,從窗外花園裡,響起的招呼聲,卻是清晰地傳入耳中。
「瑪汀,回來了。」
「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昨晚沒休息好吧?」
「是昨晚玩得太累吧?」
大家笑著招呼,頗有些調侃的意思在,但瑪汀的回應卻輕得幾乎不可聞。
東方轉眸向園中看去,正好看見,這個歌舞團裡最美的姑娘,穿著年輕英俊的子爵少爺送來的美麗長裙,戴著他親自挑選的,最漂亮的首飾,打扮得出奇漂亮,卻有些迷茫失神地向自己一樓的房間走去。
她明顯沒有注意長裙污了裙角,耳環掉了一隻,而美麗的妝容,在一個晚上之後,已經有些糊了。
東方平靜地轉眸,看看指間的蛇女,翻掌把她托在掌心:「我們離開歌舞團,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