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了維克多的困擾之後,鎮民們散去得很快。
「真是的,好好的熱鬧看不到了。這些人,也太體貼維克多了吧?就那麼幾句話,就給打發了?」
夜色漸深。集市沒了,再熱鬧的盛宴之後,也終是,深夜月明人靜。
理查在自己的獨立大帳蓬裡,懶洋洋說著不甘心的話。
盧瑟一聲不出,只默默看著他。
理查乾笑一聲:「哄女孩子,維克多還是要向我學學的。換了我是他,祝福的時候,也可以大大方方親親她們的額頭手背,保證讓她們一生難忘,一想起我,就生出幸福的感覺。」
盧瑟依然默默地看著他。
理查伸個懶腰:「今天晚上可真有意思啊,我看熱鬧都看累了。」
盧瑟還是不言不語地看著他。
理查伸手掩著嘴,打了個呵欠,含糊不清地說:「睡吧,睡吧,明天還要趕路……」他揮著手,就要迫不及待撲到他的床上去。
盧瑟巍然不動,就看著他衣服鞋子都不脫地躺上床,看著他小孩也似拉起被子,連頭一起蒙住。
「理查!」
這一聲叫得很輕。理查卻猛地一掀被子。揪著頭髮坐了起來:「好吧。好吧!我想過了。大概就那麼回事吧!和士兵們私下猜地。應該也差不多了!」
「什麼差不多?」盧瑟還是不動聲色。
「當然是女兒了!你總不會以為是情婦或徒弟吧。」理查就差沒大喊大叫了:「氣質神韻是血脈傳承而來。動作習慣是十幾二十年相依相伴。不知不覺就相似了!」
盧瑟淡淡問:「這是你唯一地猜測嗎?」
「當然……」理查托著下巴。做思索狀說:「也有別地可能。其實不是女兒。而是……」
他抬眼看著盧瑟壞笑:「而是孫女。」
盧瑟歎了口氣,站了起來。
理查呵呵笑著解釋:「照東方的年紀來看,說是孫女也是……」
盧瑟定定地看著他,理查漸漸笑不出來,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微弱,直至於無。
盧瑟搖搖頭,不再說話,轉頭向外走。
「盧瑟。」這一回,輪到了理查輕輕喚他。
盧瑟止步,卻不回頭。
「你覺得,你覺得……」理查重重呼吸一次,才能繼續說下去。「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的是,那些猜測,應該都是錯的。而且,理查……理查,重要的,不是我怎麼看,而是,你覺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又或是,你願意相信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大步而出,而理查靜靜地坐著,再也沒有呼喚他忠誠的夥伴。
真相,是什麼?
他雖然年輕,卻閱人多矣。無論是美女佳人,還是英雄豪傑。
他自然知道,那樣的氣質神韻,那樣的氣概豪情,學不來,也不可能是與生俱來。
美貌或可代代相承,可是那種出眾的氣質,飄然的神韻,卻絕非靠血脈之力能夠傳承。性情氣度,往往多是天成,難描難模難相仿。
偏偏那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和天下性情最乖戾的老頭,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神似之處。
真相,是什麼?
理查,不是想不到,只是……
只是不願也不敢去深想罷了。
理查惡狠狠地咬牙。混蛋盧瑟,別人不明白,你難道還會不明白?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心裡還不是同我一樣……
他握拳狠狠在床檔上一砸,手掌劇痛之時,**也是一空,整個人跟著跨掉的床跌了下去。
「殿下,怎麼了?」外面的護衛有些慌張。
「沒事,殿下在練拳。不用打擾了。」
同一時間,盧瑟的聲音沉穩地響起來了起來。
來要衝進來的人,停在了帳外。帳篷裡面,理查齜牙咧嘴地從一堆被子裡鑽了出來。
甩著生疼的手,看看斷裂的床,理查歎了口氣。
以他一個三級騎士的力量來說,不知這算不算是超常發揮。
他怔怔呆站了一會兒,忽得大步出了帳蓬。帳外,護衛凜然行禮,盧瑟卻不知身在何處。
理查四下望了望,向東方的大馬車處走去。整個軍營靜悄悄一片,連巡營的衛兵,行走時,都似沒有多少聲息。零零落落幾處火光,反而讓人越發覺得夜,黑得不見盡頭。
馬車沉靜地停留在黑暗中。偶爾被飄搖的火光,照得乍然一亮,如同那黑暗的生命裡,忽然現出的彩虹,卻終是一現即隱,無法長存,不能把握。
理查一步步向前走,踏破黑暗裡的道路,看著那微弱的火光。
走到馬車近處,他呆呆地看著車門。
那神秘的東方,強大的東方,偶爾會讓人感到無比美麗震撼的東方。
那個同樣深的夜晚,同樣冷的月下,那與他有著同樣美麗的女人。
維克多說,沒必要把最簡單的事,弄得太複雜。
維克多說,對東方這種人,有疑問,只需直接開口詢問。
理查望著馬車門,腳下重逾千斤。
小小的車門,推開它,可能見到黑暗中,唯一的希望與光明,又或者……那不過只是黑暗裡,噬人的巨獸,張開大口,準備
所有的夢想,快樂,愛情,和憧憬。
「殿下,你很喜歡看著空馬車發呆嗎?」那剛才不知去了何處的盧瑟,忽然間出現在他身後。
理查有些發傻:「空馬車?」
「剛才我問過衛兵,你在帳蓬裡唸唸叨叨時,東方已經離開營地了。」
理查傻呆呆地重複他的話:「離開營地了?」
「是,拎了兩個巨大的酒罈子,走路象輕飄飄不費力,快得出奇,向東邊去了。」
這其實沒什麼稀奇的,東方以前就喜歡一個人晚上離開傭兵團,自己隨便走走逛逛吹吹簫,大家也都習慣了他的我行我素。今天商人們又留給東方很多「東方美人」。好久沒放量暢飲的東方,晚上不睡覺,喝酒喝得興致來了,自然就一個人去踏月漫行,撫簫飲酒了。
只是理查今晚腦子有些遲滯,完全沒有平時的靈活,這時被盧瑟一點,才反應過來。
想起自己就這麼傻呆呆望著一輛空馬車,心潮起伏,無限矛盾掙扎,實在有些可笑。他臉上微微一紅:「既然這樣,那我回去休息了。」
盧瑟看著他一步步又走回他的營帳去,看著他在營帳門口站住,然後猛地一跺腳,也不知低低咒罵了一聲什麼,旋風般轉過身,跑去牽了他自己的馬,策馬就向營外衝去。
護衛巡兵們,誰也不敢攔他,只呆了一瞬,他便已經沖得遠了。
理查已經向東方衝出甚遠,才聽到身後盧瑟在喚:「理查。」
一個九級劍士要跟上快馬,並不困難。
理查沒有回頭:「你別跟來。」
「理查?」
「我還有一個九級防護卷軸,遇警我會發信號召你!」理查用力揮鞭。
盧瑟默然駐足,看著他單人匹馬,沒入黑暗深處。
那個凡是漫不經心的王子,那個做任何事都要選想好退路的殿下,那個就算想要爭取最誘人的位置,也仍然把自己保護得最安全,看似毫無威脅的理查,這還是第一次,將自己孤獨地置於深不可測的黑暗和未知中。
深深夜色中,理查快馬奔馳。夜色濃得化不開,四周靜得連鳥鳴蟲走的聲息也沒有。
馬蹄聲急促而慌亂。
一眼望去,天地茫茫,似乎不見一個人影。
他記得那個夜晚,他見到世上最美麗的人。天地間,所有的美好,都及不上她一根頭髮。
可是,他卻忘了……這是不是也代表了,天地間所有的美好,也換不來,她一絲歡喜。
他知道,東方是囂張任性的,東方是驕傲肆意的,東方是高高在上,從不理會別人的心情處境。然而,他的眼中,卻從來沒有貴族國王這一類上位者,俯視臣民時,高高在上的滿足感。
過份的肆意任性,是否也代表,這個世上,其實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讓他去在意?讓他去珍惜?讓他去學會體諒,關心,理解,溫情,讓他去適當遵守普通人世界的規則?
東方能豪情飲酒,只是酒至酣處,也未必歡喜。
東方有佳人相伴,只是美人溫柔,也未必快意。
東方有無以倫比的力量,只是,如此的強大,卻也同樣不快活。
他也會微笑,他也會聆聽別人的訴說,他也會感受同伴的溫柔,他也會和大家說笑,他也會惡作劇一般去拿維克多取樂。
然而,無論在何時何地,那快樂,那笑意,都不曾真正從他眼眸深處流露出來過。
東方能吹奏出那麼美好的音樂,然而,即使是在他的簫聲裡,也從來沒有流露過深切的悲傷苦痛,同樣對音樂有著極深造詣的理查也能知道,不曾歷過滄桑,不曾經過苦難,不曾有最深刻的感情,不曾真正傷過心的自己,永遠永遠奏不出那樣的音樂。
是的。一切,一切,他其實都早已知道,只是他從來沒有去想。
在他眼裡,東方只是一個超級強者,有著無數秘密,明顯也有著最大招攬價值的強者。東方的憂傷,東方的過去,東方那從不能到達眼底的快樂,他一直一直看在眼裡,一直一直,也僅僅只是籌算著,這一切,是否也可以利用。
道路漸漸難行,前方的黑影重重,如一隻隻幽冷恐怖的怪獸。
理查微微喘息。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出了多遠,只知道,自己彷彿已經催馬奔行了很久很久。
一路行來,他看不見東方的身影,他聽不到美妙的簫聲。
似乎已走進某一處陌生的山道峽谷裡。
理查皺了眉,四下張望,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道路,是否錯過了那個人。
簫聲乍起,依然是柔美的聲韻,聽在理查耳中,卻如同驚雷震響一般。
他順著聲音抬頭望去,明月之下,絕壁高處,那人廣袖寬袍,悠然撫簫。
月華如雪星如夢,獨立絕壁風滿袖。
他呆呆地看著他。看著他,高高在上,俯視一切,不可及,不可近,不可碰觸。
他呆呆地看著他,渾忘了,自己低低在下,隔著那麼遠的距離。
那個人,如此地……遙不可及。(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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